网络媒体真是好,可以看到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东西。我10多岁的时候,夏季纳凉,唯一的消遣就是听老人说过去事、听出过远门的人讲外面新奇,那时出过门的非常少,所以故事总是老掉牙。后来有了电视,世界一下变近了,仿佛就在眼前,然而还不尽兴,因为毕竟别人演什么,我们看什么,比较被动;而网络媒体的出现,不仅有了五光十色的信息,还使普通人可以参与其中,由看客变为角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都希望在社交舞台上展现自己的才华,吸引很多的粉丝,梦想成为网红。然而在如海一样的信息潮中,如繁星一样的自媒体上崭露头角,谈何容易。于是各显神通,名人炒作离婚、美女假扮小三、兽兽赤膊上阵,各种秀让人眼花缭乱。
如此莺飞草长,丰腴妖娆的秀场,生出丑书这朵奇葩,其实也并非怪事。单从秀的角度看,丑书的创意并非一无是处,首先它新,之前还没有人以此为秀,新奇总是容易吸引人;其次它捆绑的对象高,书法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正宗的高大上,傍上了不愁家喻户晓,;再次是表演的好,从视频上看:有气定神闲,状如太极者;有动作怪异,形同杂技者;有敞胸露怀,形同搏戏者。总之娱乐性很强,足以博人一笑。如果作为自娱自乐的游戏,拿到网络上,表演者那偶尔露出的儿童般的顽皮神情,是颇能让人休闲之余,点赞玩闹的可爱。
然而,他却非要说自己是王羲之第二;还一本正经地指责我们不懂艺术,问题一下子变复杂了。
战国的时候,宋玉的文学名气很大,有一天楚王问他:你名气那么大,为什么写出的东西懂的人很少。宋回答:集市上有人唱下里巴人,跟着唱的有几千人;有人唱阳春白雪,跟着唱的只有几十人。之前,我们单位有个业余摄影家,留着长发,给自己取个艺名叫野马,他长脸配上披肩乱发,确实不辜负这个艺名。他说下里巴人是指穷乡僻壤缺少见识的人,并自谦地称自己是巴人,但他又经常洋洋得意吹嘘自己的作品,为进大学讲过演而趾高气昂,现实表现与巴人距离不小。因为对“文人”盲目崇拜,直到后来读到原文后,才知道,下里巴人是楚国的流行歌曲。宋玉的意思,用现代的话讲:能直接听懂凤凰传奇的人很多,能听懂贝多芬交响曲的很少。丑书是因为看懂的人少,而被误解为非艺术吗?
俗话讲: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凡事都有道,不说厨艺,就是单纯的买菜,也是有些讲究的。老进菜场的菜鹏,初来乍到的菜鸟,买回家的肯定不是一个档次。李鸿章告诫刚参加工作的新官,不会木匠手艺使斧头,难免要伤自己的手,所以业要勤练,术要精进。用毛笔写字,写工整需要一年,写漂亮需要三年,写出个人风格而成家也许一辈子也难成功。大师不能自己封,作品不能一个人说好。艺术从来没有停止风格之争,吴冠中批评徐悲鸿是美盲,所画线条没有美感;吴昌硕讥笑齐白石只学皮毛。每个艺术家,每个欣赏者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与喜好,会因为自己的理解不同、文化理解差异而出现分营,但真正的艺术家肯定不会是孤家寡人,艺术是个人创作与社会认可的统一体,如果缺少社会理解,创作只能是自说自话。同时,艺术创作也有自己的规律,离开这个规律,就属于另码事,比如十年寒窗获得的学校文凭,与花钱买的文凭,虽然都可以叫文凭,但其内涵就是天壤之别。
时代进步了,搞丑书的比集市杂耍多了文化,他强调自己弄的并非书法,而是行为艺术。这个艺术的源头是西方的达达主义,具有鲜明的叛逆性,与传统决裂的意图非常明确。一个人要和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一种艺术要和自己的过去割裂,这样的异常可谓惊心动魄。而导致这种变异的凶手是残酷的一战。1000多万人在战争中死亡,2000多万人受伤,满世界是无家可归的人。花园、汽车、电话、文雅、舒适,战争数年后被满目疮痍、生灵涂炭所代替,人类的文明、法律、秩序、理想、情感换位成杀戮、麻木、冷酷、绝望。在这样的社会思潮中,杜尚将原本不登大雅之堂的便池,当做美之代表的艺术品送入展厅,经历了战争巨变创伤的心灵,似乎在如此强烈的反差中找到了疏泄的暗示,达达主义本质是疗伤,其社会内涵大过艺术表达。真正的艺术、艺术家,都不希望产生这样的突变,因为这异样的作品背后是巨大的社会灾难和人类难以承受的痛苦。而丑书的行为艺术想表达什么呢?是暗示中国传统文化已经过时?是觉得书法过于神圣离平民太远?是感觉书写单调无趣而植入喜感因素?或者因为练字太苦不如涂鸦省劲?
鲁迅先生写魏晋风度时候讲过,何晏文学水平很高,名气也大,喝酒、吃药,一些人也跟着学,但他们只喝酒吃药,而不会写诗。艺术可以灵光一闪,也离不开灵感。但没有文化、技术不精的艺术,只能属于艺术题目的游戏。历史说明,艺术家不是玩出来的,文化也不是闪出来的。只有感悟时代、千锤百炼,才有可能创作出艺术品。艺术的变革是严肃的,所以经常伴随着痛苦。正因为她严肃痛苦,所以才给人以抚慰、让人感受美、帮助人发现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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