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的名字本来很“儒”:陈斯夫。但因为这名字用粤语念起来容易走味儿,被人无端的误解,再加上他从小就很胖,所以他的名字便与“肥”结了缘。3岁那年,当他随父母从上海迁徙到香港的时候,被称之为“肥仔”,往香港一呆40余年,娶妻、生子、又娶妻、又生子,不经意间,他就被称之为“肥佬陈”了。
90年代初,肥佬陈听信朋友的宣传,卖掉在香港苦心经营了10多年的餐馆,飞到加拿大买“绿卡”、“炒世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加拿大,如果有足够的钱旅游度假,或许是乐土,但谋生却倍难。他在温哥华郊区开了一间“香港肥佬陈炒田螺”风味快餐店,每天光顾的客人还没有伙计多,不到三年,多年的积蓄便折腾得底儿掉,实在难以为继。在加拿大“搵不到食”,又羞于回香港面对妻儿故旧,便悄悄把当老板的名片收起,辗转到了欧洲打工,在意大利南部小城巴里,当上一家华人开办的大酒店的中餐总厨,偶尔还顺带做几笔中餐用品的批发生意,日子过得依然是不易。
但肥佬陈的人缘却相当好。在意大利、奥地利、法国乃至巴尔干半岛诸国的华人圈子里,提到“肥佬陈”,很多人都说他“热情,可信”。我想这可能是一方面他长得慈目善眉,胖胖的脸上总挂着弥勒佛一般殷殷的笑容,另一方面也确实帮助不少初到异国他乡的华人解决过实际困难,而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华人,最是“滴水之援即为恩”的。再加上他祖籍浙江青田,出生在上海,香港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第二任太太又是中国“北方妹”,他能流畅地说很多种中国方言,诸如浙江青田话、上海话、粤语白话、闽南话、天津话等等,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华人们沟通,就多了几分便利;互相抚慰思乡恋土的心绪时,那浓浓的乡音,自然就深了情,厚了义。
为意大利一家电视台拍摄反映战争的纪实片,就是肥佬陈牵的线。在与电视台签约的时候,他帮我们争佣金,争保险额,比我们当事人还认真。有一次找不到司机,他便亲自为我们驾车,从斯库台到维色科到萨拉热窝,再到考尼吉,几次在弹雨中抢镜头,都是他手疾眼快,化险为夷。一路上,他与交战双方的官兵、联合国维和部队多次交涉,忽而英语、忽而意大利语,急了便加上几句广东白话、上海话,直到大家相视一笑。午夜时分脱了险境,我们把车隐藏在一处废弃的别墅里,伴着四处弥漫的硝烟和焦土味儿,取出面包、矿泉水填饱肚子。风寒星稀,残月如钩,肥佬陈突然说:“这会儿在香港,老豆(父亲)、老母正在食早餐呐。老豆喜欢饮土(米酒)ok,一起饮多杯先呐!”一席话,又说的大家思绪万千,泪眼盈盈,有同伴问他,“肥佬陈,是不是想老婆啦?”“想我那仔啊,”他避开话锋,柔情似水,“下周开学,该上三年级了,前几日寄去的钱,也不知收到没有。”说着,把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后来我去了希腊读书,肥佬陈去了英国,渐渐地竟断了联络,偶尔听说,他与当地朋友合伙开了一间西饼店,生意还不错,正准备把娇妻幼子接到欧洲来。但又听说,他已经回到香港。有时朋友们聚会,提起当年在战场化险为夷的往事,大家便齐齐举杯,遥祝这位善良的兄长平安、幸福。
在海外飘泊,揪心的日子过得快。几番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几度客走茶凉树黄叶落,连肥佬陈的音讯也听不到了,当我受聘与旅欧华商联谊会投资创办的希腊塞撒洛尼基大酒店后,接待了一批董事会介绍来的酒店用品批发商,没想到,其中就有肥佬陈!几年不见,他明显地衰老了,才50多岁的人,竟败了顶、驼了背,声音喑哑,两鬓飞霜。细细聊起,才知道他这几年里遭遇了重大变故;先是父母双亲相继辞世,儿子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欧洲、香港,香港、欧洲来来回回飞了好几圈,自己也折腾得大病一场,“所幸在加拿大还有一点房产,把它卖了,苟且个晚年罢……”他喃喃地说着,紧紧握住我的手,良久没有松开。是啊,人生茫茫,几多浮沉,在海外奔走的华人,能有多少是真正的幸运者?每每回老家,不得不做出衣锦还乡、满腹富贵状,却把无限的酸辛,窝在心头,时时地溅出来,自己再嚼碎了强吞下去,真是不在其中,不知其味啊!
此后与肥佬陈合作完成了两三宗订单。
随着香港回归中国的日子渐渐临近,肥佬陈也动了回香港重新雄起的念头。我劝他:“何不去祖国内地发展?你竖起‘香港肥佬陈风味快餐’的招牌,从小型干起,再连锁发展,炒田螺、牛腩煲、鱼丸汤,炸油角、素春饼,全是你的拿手好戏,东西南北中,处处有作为!到那时,你的广东话、上海话、天津话可就有了大用场!” 肥佬陈哈哈大笑。
两个月之后,肥佬陈登上了直飞北京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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