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大家都喊他“托尼”。

认识托尼，是在俄罗斯伏尔加格勒的德鲁日纳码头。看着他和我的一位同伴火爆爆的握手、拥抱，“哈哈哈”的开怀大笑，看着他头顶芦缨一般稀疏爽朗地雪发，恰似潇洒飘逸的乐章，看着他那伏特加酒浓烈一般的热情、林间脱兔一般活波的眼神，我猜想，他一定是一位“大人物”，或者是一位艺术家。

同伴介绍说，他是水手，是我们即将租用的小货船“特维尔号”的头儿。托尼的“特维尔号”虽不大，运载我们的这批货却合适。沿着伏尔加河进入齐姆良水库，顺流直下亚速海，50多个小时便可抵达摩尔多瓦的基什讷岛，“方便、快捷、安全”，“最重要的是，托尼是一位好水手、好同志！”

“哈拉哨，达瓦里稀！”（好同志！）我便用刚刚学会的两个俄语单词称呼他。“哈哈”，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笑声中，托尼已经把我的手紧紧握在他那粗壮厚实的大手里了。

俄罗斯的秋天虽然短暂，但秋天的伏尔加河却韵味悠长。当最后一抹夕阳涂遍大地，伏尔加河两岸密密的白桦树林和灌木丛一派金黄。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白云、青天，色彩绚烂，如诗如画。托尼指挥着其他水手，“特维尔号”像一匹撒欢的小马驹，踢波戏浪，在诗画中穿行。托尼站在船头，不时的叫喊着：“哈唷——拉尔！”、“哈唷——拉尔！”那俄语特有的颤音，被他叫得清脆豪放，惊得两岸树丛中不时扑腾出群群飞鸟。

托尼是我们在伏尔加河两岸见过的年龄最大的水手。但他当水手的时间却不是很长。数年前，他是伏尔加格勒一家大型服装厂的领导，他的妻子是这家服装厂的设计师。在全国实行“私有化休克疗法”的时候，他们的服装厂宣告破产。工人们抬走了所有的设备和库存商品充抵工资，他和妻子双双步入“失业军团”。没有了生活来源和精神支柱的日子，曾使托尼和妻子哀伤、彷徨、愁肠百结，何况他们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两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短短的几个月，他苍老了10多岁。

“面对那样的现实，”托尼说，“要么去流浪，要么微笑着奋争。”他选择了后者，以极低的价格卖掉小轿车和一些家用电器，挤出两个房间出租，“我买了一条小货船，当起了伏尔加船夫，两年后，又换成这条。”托尼深情的抚摸着他的“特维尔”，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在抚着孩子。

伏尔加河、顿河、乌拉尔河，黑海、里海、亚速海，托尼带着他的“特维尔”在风雨霜雪中奔波；悠悠的号子在俄罗斯、乌克兰、土耳其回响。

在第二次租用托尼的船运货的时候，托尼邀请我们去他的家。他说，他和太太有事情求助于我们。我们匆匆准备了一点儿小礼品，带着疑虑和不安去了他家，他的太太斯捷尼娅大婶向我们哭诉说，他们的小女儿多罗费娅失踪了。

多罗费娅大学毕业后，随同学离开俄罗斯，参加了乌克兰的一个歌舞团，在布加勒斯特、索菲亚、萨格勒布等城市演出、谋生。每到一地，她会给父母通电话、寄照片。“但是，这几个月却没了消息！” 斯捷尼娅大婶取出女儿的照片，戚戚哀哀的说，“有人见到她在土耳其，也有人说她去了希腊，或者中国！”托尼取出久藏的伏特加，为我们每人斟满一杯。伴着焦虑、痛苦和期待，他一饮而尽。

带着多罗菲娅的照片，带着托尼夫妇写给女儿的信，我们到过很多**的很多城市，作为游历欧亚的商人，我们也拜托过各地的朋友。但我们报告给托尼的，总是没能带来笑声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托尼在电话中说，他已经卖掉了“特维尔”，他要走遍天涯海角，寻找费娅!

从此伏尔加河上空少了“哈唷——拉尔”、“哈唷——拉尔”豪迈的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