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斌走了,他是靠着秀儿的坟,喝了整整一瓶农药笑着走的。
在他走后四个小时,我接到原生产队打来的电话,知道他走的噩耗。放下电话,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嚎啕大哭,任眼泪横流。哭够了,我便惨淡地笑了起来。他留下的遗书委托我们十一个四十年前的知青兄弟姊妹们,一定为他和秀儿圆满举办婚礼,让他俩合葬在一起。他等了秀四十年,终于以这种方式去实现他一生的追求。我没有理由不为他凄惨的高兴。
我用电话分别通知分散在各地的当年的十一个知青,贵阳和省内的误必第二天上午赶到县里,外省的两个尽量在婚礼前赶到生产队。我又赶紧通过电话和县里的原来四个知青商量,要他们给卫斌买一套西装,一套**用品,并找出我们四十年前的一张合影去照相馆,通过电脑合成,把当年卫斌和秀儿的头像合成一张婚纱照。一切安排就绪,我无力地倒在**,心情低落到极点,十天前,我一生中唯一的知己妹妹刚刚因车祸而去世,我还没有从极度悲伤中缓过神,患难的兄弟卫斌又这样匆匆走了。
喝了两瓶二两五装的二哥头,我昏昏然入睡,第二天一早,在客车站和四个当年的知青好友会合,上了开往县城去的车。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窗外面的景色灰蒙蒙的,我心里像布满一层黑纱,阴暗,毫无生气。脑子里总是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四十年前十七八岁的卫斌,清隽,生气**,双眼透着灵气,常常做些怪样,让你在郁闷中也会发出哈哈的笑声。他所做的“花猫”怪相,被我们称为天下一绝,至今我还没见过哪个小丑演员能像他模仿得那样惟妙惟肖:嘴巴一嚼,两腮深深陷进口腔,上下嘴皮连着人中形成一条直线,和鼻尖一样齐,双眼瞪圆,溜溜直转,嘴里发出“哧哧哧”的怪声,双手乱抓,非逗你笑出眼泪不可!秀儿是个文静的多愁善感的姑娘,常被他逗笑得脸庞泛起美丽的红晕。另一个是我一年前见到的卫斌:阴沉得显些木讷,佝偻着背脊,双鬓花白,动作迟钝,才五十七岁的人,已经老态龙钟。酒精麻醉了他的神经,语言时而含糊不清,只是在提到四十年前秀还在世时的一些逸闻趣事,他的眼神才露出那种让我们感到熟悉的光彩。
将近两个小时的行程,我们到了县城,李明德、潘方玉、赵舒梅和方艳早已久久在车站等候着我们。下了车,去到李明德家,看了看他们四人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卫斌一套婚礼时要穿的深灰色的西装和红色领带,新房的床单、被褥、枕套,十多个大大小小的红色“喜”字。
我捧着已经装入镜框的卫斌和秀儿的“结婚照”,喉咙一哽,眼泪簌簌直下。四十年前的合影,秀儿留着羊角辫,秀美的脸庞镶着一对像黑玛瑙般闪烁着光泽的眼睛,是那样清纯可爱!再高明的电脑合成技术,也不能改变她和卫斌当时的原样。脖子以下,卫斌一套深灰色的西装佩着红色的领带,秀儿穿着洁白的显得高雅的婚纱。这样的移花接木,是两个时代结合的绝美婚照,他们的头部显示出四十年前那种纯真、质朴,那种对爱的忠诚和坚贞。他们的身上穿着,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潮流。秀儿死在四十年前,而卫斌死在四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婚事现在举办。这张婚纱照该是如今社会绝无仅有的吧?
除了山西晋县的赵东海和广西南宁的王茹娟明天赶到外,我们九人包了一个中巴车,径直向离县城五十多公里的原下乡地奔去。车上,大家的心情坏到极点
谁也没说话,只是偶尔问问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的,便是长久可怕的沉默。
下车了,分头拿好东西,要过到河对面去,原来从这里过河靠的是河中的一个个石墩,秀儿他们五人当时队落脚在河这边的四队,我和卫斌等四人落脚在河对面五队。另外四人落脚在上游不远的三队。现在在石墩一侧,搭起了一座不宽的水泥桥,是卫斌十年前从广州回来出钱修建的。他说,秀儿怕过石墩,修座桥好让她行走方便。而他自己却很少从桥上走过,始终坚持过墩,只是去秀儿原来在的队上喝醉酒回来,才让人搀扶着从桥上过。
走在桥上,侧身看看立在河中的一个个石墩心里涌现出无限感概,这已经存在了多少代的一个个石墩,曾经留下我们多少脚印以及欢乐忧悲!我不禁又想起了四十年前的一幕幕。
只要天气好,每晚,知青们都要踩着石墩过河到我所住的屋里聚会。聊够了,唱够了,疯够了,我们便又送他们踩过石墩回去。秀儿总爱耍娇地要卫斌背他过河。那晚回去,天空挂着一轮明月,夏虫啾啾。蛙鸣呱呱,秀儿又靠在卫斌背上,卫斌踩着石墩,走在河中间时,故意摇晃着身体吓秀儿,秀尖叫着晃动身子,两人跌进河里。河水只有半腰身没什么危险,两人在河里哈哈哈笑,我们在石墩上笑得前仰后翻,结果你推我攘,个个掉进河里,一群年轻的生命,把平静的河水掀起了波澜。
经过寨子,到了后山,听见吵杂的人声和凄哀的唢呐声,举目望去,半山腰旁的一座小屋旁,聚集着人群,烟雾袅袅,赵舒梅和方艳等四个女生突然嚎啕大哭,冲上前去,我们跟着冲进卫斌的小屋。
卫斌全身裹着白布,静静地躺在一块门板上,看不见一丝痛苦,就跟在梦乡中一样。只是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太多。
我俯在他身旁,泪流满面,嘴里一个劲地骂着:“卫斌,你这个混蛋,情种,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呀?!”骂够了,便又哭笑着:“这回好了。你没痛苦了,可以和秀儿团聚了,终于了结你这个混蛋四十年的心愿了!”
站在我旁边的三哥,使劲把我拉了起来。他是当年本寨子的回乡知青,比我们大,在家排行老三,我们叫他三哥,因为从小订婚,回乡后结婚生子,再也没有离开本土。
“好了,都不要伤心了。”三哥劝住大家说,“他与其这样痛苦活着,不如走的好。我发现他时,已经僵硬了,倒在秀儿的墓碑旁,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一瓶敌敌畏,看不出半点痛苦的样子。”三哥在劝我们,自己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他从口带里摸出一张纸交给我说:“这是他的遗书,还有六万块钱,放在他桌子上的。”
我接过卫斌的遗书,上面写到:
“德钦、明德、和添、方玉:你们好!
秀儿等了我四十年,她在那边一定很孤独,我必须去会她,请你们为我俩祝福,并为我俩举行一个隆重的婚礼,将她移到我的身边,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以了却我四十年的夙愿。恳求转告当年的知青兄弟姊妹,务必参加我和秀儿的婚礼,拜托,我们在那边会谢谢你们的。
另外,剩下六万元,作为为我和秀儿*持婚礼的费用,再次表示感谢!
卫斌
2010年12月3号”
寒风呜咽着,像刀刮在我们脸上。已经没有泪水了,有的只是对一个生命如此从容地为爱而离去的无限感叹。按照当地的风俗,人走后的第三天就该下葬,那么再有一天,该给他和秀儿举行婚礼了。商量以后,立即叫三哥安排,去叫当地专办红白喜事的一条龙服*行业来,从下午开始做行饭,第二天下午正式请酒,因为卫斌和秀儿都刚满五十八岁,桌数就定五十八桌,每桌价位按当地的最高标准。
这**,我们为卫斌守灵,半夜,开始布置新房,在他的**换了买来的一套**新婚用品,贴上大红的喜字,并挂上合成的结婚照,由我、三哥、李明德和苏和添为他穿上西装。为了显得喜庆,我给赵舒梅要来她的化妆用品,为卫斌化了淡淡的妆,让他的脸色变得红润一些。这一切弄好,快天亮了。
中午,山西晋县的赵东海和广西南宁的王茹娟相继赶到了。吃过午饭,阴阳先生叫人挖开秀儿的坟墓,取出她的尸骨,和卫斌的身体一起装进他早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材里,在棺材的四周贴上四个大大的红喜字。同来的四个女生不敢看,和寨子上的其他妇女孩子躲在一边。我们叫四个吹唢呐的吹起了当年流行的欢快的歌曲《社员都是向阳花》。
阴阳先生唱说到:“卫斌、秀儿阴婚开始!鸣---”
一阵鞭声过后,我叫三哥用卫斌的DUD放起我们带来的光碟《婚礼进行曲》的曲子,八个人用龙竿抬着卫斌和秀儿的“婚房”缓缓启程,向着他俩该去的地方走去。
卫斌和秀儿的新家垒好了,就是秀儿住了四十年的地方,只不过加宽加深了一些,不免又引起我们一阵悲伤,哭够了,我突然发狂似地猛吼一句:“哭什么,应该为他俩高兴,笑,大家笑!”
“是的,我们不哭,应该笑,笑!”李明德抹抹眼泪跟着高声说。
可是谁笑得起来?笑得起吗?两棵柏树,在寒风中唰唰作响,它们是笑还是在呜咽?那是四十年前我和卫斌为秀儿种下的。现在已经是参天大树,也许将永远成为卫斌和秀儿的化身。
“卫斌、秀儿,祝你俩幸福!”
“卫斌、秀儿,你们的愿望实现了!”
:卫斌、秀儿,到了天堂,可不能忘记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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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着他俩的新家,一一表示祝福,眼泪再一次忍不住直流。最后,为他俩写下了一段墓志铭:
这里演绎着现代版的真实梁祝的故事。他用一生的等候,去实现对爱的忠诚,她,是天堂里最幸福的女性。
请记住他们的名字----忠诚的卫斌和坚贞的秀儿!
公园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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