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默总在图书馆最旧的角落抢同一张桌子。
他画他的建筑草图,我啃我的文学理论。
整整两年,我们只借钢笔和橡皮,从不借一句话。
毕业那天,他终于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却写着:“保重。”
十年后校友会,我听说他去了西藏做项目。
他当年的室友猛地灌下一杯酒:“那傻子攒钱买了好钢笔想送你,看见你上了辆豪车……”
我愣住,想起那天只是替生病的教授女儿挪了一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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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西馆的角落,窗户正对着一棵老樟树,夏天虫鸣吵得人心烦,冬天暖气片咣当作响。但那里安静,旧书堆砌起来的沉腐气味让人安心。
以及,总有一个人,会准时出现在那张掉漆最严重的木头桌子对面。
陈默。我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建筑草图册扉页写着凌厉的两个字。他大概也知道我的,我那本被画满各种箭头的《西方文论》封面上贴着名字标签。
我们像两颗行星,固定在以这张旧桌为轴心的轨道上,整整两年。周一到周五,下午一点半到五点。
他画他的剖面图,我*我的德里达。唯一的交集是橡皮擦,或者钢笔。总是他先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灰尘:“橡皮,借一下。”
或者某次我钢笔没水了,吸墨管又恰好坏了,只能硬着头皮推过去一张纸条:“钢笔,能借吗?谢谢。”
他推过来,笔杆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我们从未借过一句话, beyond these.
毕业那天,图书馆空了大半。樟树叶子绿得晃眼。他还是坐在那里,图纸收拾得整整齐齐。我抱着几本要还的书过去,觉得总该说点什么。
他却先站了起来,动作有点僵,耳根似乎有点红。一把将一张折得歪歪扭扭的纸条塞进我手里,指尖有点凉,没看我,拎起包就走了。
纸条边缘被手汗浸得有点软。我捏着它,走到馆外才打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被他写得力透纸背,几乎要戳破纸张:
「保重。」
像一声沉闷的叹息,砸在心里。我以为至少会有一个“再见”,或者一个电话号码。
后来就没了后来。工作,生活,在人海里浮沉。偶尔会想起那个角落,和那个沉默的、总穿着洗旧了T恤的男生。
十年校友会,热闹喧嚣。有人提起陈默,说他一毕业就签了个苦项目,跑西藏去了,待了好几年,现在好像自己开了个小事务所。
他当年的室友,一个有点喝高了的男人,晃着酒杯坐到我旁边。
“哎,你是当年总跟陈默一块泡图书馆那个吧?”他大着舌头,“那傻子……陈默那傻子,你记得吗?毕业前那阵,省吃俭用好久,偷偷买了支好钢笔,说要送人……宝贝得什么似的。”
室友打了个酒嗝,眼神有点飘忽。
“结果那天回来,钢笔就扔屉最里头了,再没碰过。问他怎么了,憋了半天才说,看见你从图书馆出来,笑嘻嘻上了辆特扎眼的跑车……他说,‘原来不一样’。”
我端着酒杯,冰凉的液体晃了一下,没洒出来。
记忆猛地倒带,定格在毕业那天。
我抱着书走出图书馆,教授的女儿突然冲过来,脸色苍白地说她父亲急病送医了,她慌得手抖开不了车,求我帮忙把停路边的车挪到旁边巷子免得堵路。那是一辆很新的红色跑车,我只是帮忙挪了五十米不到,下车时还因为不熟悉*作差点蹭了墙。
我就那么“笑嘻嘻”地上了车?
而陈默,就在哪个角落,看着他攒钱想送钢笔的女孩,轻快地跳进了一辆他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车里。
校友会的喧闹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站在原地,手里那杯酒再也喝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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