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人生”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
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席慕容《戏子》

层峦叠翠的山，碧波荡漾的江，瑟瑟作响的风，幽惶的楚歌依然回旋在空。

一匹疲惫不堪的战马，一叶驶进江中的舟……

一个男人，高大威猛的身躯，黑白勾勒的脸透露出的悲戚，昨日的百战百胜与今日的一败涂地，萦绕心间。

一个女人，腰身依旧柔软，声音依旧清婉，艳丽的胭脂遮挡不柱幽怨绝望的眼神。

他，是霸王。宝剑已舞不出气壮山河的豪迈，威严的脸谱也遮不住枯朽与混浊。

她，是虞姬。嘴角浮动的微笑已不再美丽动人，哀怨的脸上，只留下一个苍凉的姿势。

他，投出恨恨的眼神，听苍凉悲哀，随时光流散，他只有选择刎颈自杀，来成就流芳千古的美名。

她，粉光霞艳的脸，轻轻的抖动，任江水流去，带不走情丝缕缕，她用一世痴情，誓守至死不渝的情爱。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 《霸王别姬》

往事，是一道令人眩晕的伤口，凝结着腥红血。

不忍心去看那一抹红，是从心里流出的血；也不忍心去听，那从悠远的地方传来的悲切之声。

人是戏子，你是，我也是。

于是，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戏。

在人生的舞台上，有的戏子会红，红的发紫，有的戏子只能一辈子跑龙套。

角色的不同诠释除了别样的凄凉与哀怨，别样的欢乐与幸福……

清泠的冬季，清泠的夜晚，同样清泠的舞台，空旷如野的舞台。

黑白交织，白色的光束停滞下来，倾泻在那漂浮尘埃的空中，周围安静的可以听见呼吸。

那个涂满厚重油彩的脸在一颦一笑中，亲切自然。

年青的好奇，让所有人都在听他们说，听他们唱。

每个人仿佛都是影片中一个个台下听戏的观众。

时光的流失往往会因为偶然的出现变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一群年青的生命出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天空阴霾，难以阻挡内心的渴望，韵味悠长的历史文化投来了青睐的一瞥，伸出了相交相知的手。

这一把将他们拉上了华丽绚烂的人生舞台，从此，尽情的演绎着姹紫嫣红，抑或是灰白阴暗，永生不离。

张国荣，一个身上有一种没落贵族高雅气质，一副哀怨而骄傲眼神，有着轻柔曼妙又充满感情动作的男人。

当然，他所饰演的程蝶衣更是堪称“绝美”。

他的情感，他的心情，他爱的人与他妒忌的人，他把一切都融入到了这个角色里。

“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

程蝶衣，出场，显得怯怯生生，头上一朵小红花。

若蝶衣是女子，必定会步艳红的后尘，浓妆淡抹，一颦一笑，妖艳迷人，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了却此生。

可是，他是一个男孩。

艳红说：“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

满眼乞求的哀怨，求而无效，转而满眼的春色暧昧：“只要留下他，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于是那爷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就来一段《思凡》吧。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他在别人的故事中成长，却迷失在了自己的故事中。

其实程蝶衣（小豆子），在我看来，单纯的一塌糊涂。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小豆子一次又一次绝望地唱出心底的声音，在迷失中挣扎，在痛苦中反抗，幻想找回真正的自己。

他依然还是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在他心里，他是一个男儿郎。

后来被师父几乎致残的毒打，师哥用烟袋锅完成的暴力，还有半人半鬼的张公公对他身体的亵渎。

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偷跑出去看到了名角的风光之后，心灵的羡慕。

也许是因为小癞子的自杀之后，看见生命的脆弱。

也许是因为那年的冬天很冷，苍茫的大地上只剩下彻骨的严寒，小豆子把脸贴在了小石头的背上，安然入睡。

从此，埋下了信任与依恋。这种信任与依恋是一生一世，最终用生命来实现了保全。

一个仪态万芳，婀娜多姿的程蝶衣徐徐转过身来，心甘情愿的行云流水般唱：“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蝶衣的蜕变如蛹化蝶，他把女人的妩媚与柔婉，男人的刚毅与果敢交织在一起，在美丽绚烂的舞台上演了一场旷世情缘。

那时的他，面容清秀，嘴角带笑，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对改变自己命运有太多的期望。

从此，他的一生就没有出戏，“成疯成魔”。

也许这就是命运，一句话改变了一生。

戏里戏外的程蝶衣，都带着浓厚的女子形态。

那爷说：人戏不分，雌雄同在。“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做人也疯魔，在这人世人，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哟。”

蝶衣已经疯魔了，人戏不分，他一心有的就是师傅教的“从一而终”，

一心有的只是霸王和虞姬，一心有的只是戏，一心只有从小照顾他的大师兄。
　　“让我跟着你好好地唱一辈子戏不成吗？”
　　“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
　　“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小豆子成为了程蝶衣，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是成为 “虞姬”；

小石头成为了段小楼，或者，更确切地说，成为了“霸王”。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存在了很大的区别：“虞姬”将自己的入戏，将戏看作了人生，他成为了舞台和生活中的““虞姬”。

所以不可自拔，他心里想的只是要和霸王呆在一起唱一辈子的戏，做到师傅昔日里说的那般，“从一而终”。

而“霸王”只是舞台上的“霸王”，生活中还是段小楼。

于是，段小楼告诉程蝶衣：不要忘记，戏与人生本是两码事，莫要将戏中全部的思想与情感倾倒进生活。

程蝶衣却一直如此固守，执迷不悔。

这个时候， 菊仙登上了舞台，人生的舞台。

一个名*抢去了“霸王”。

也许，这些所谓的“情节”在所以人的预料之中，“英雄与美人”或者“名角与*女”……

但是我想，因为是三个人的“舞台”，于是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情节是：当所有人恭贺段小楼能与菊仙定亲，而程蝶衣突然打**门安静的出现在热闹的人群中。

仿佛一切都停滞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为英雄与美人的结合而欢欣鼓舞好，还是为那个“虞姬”遗憾感伤好？

我曾经试探的说服自己，我应该对在这场感情的纠葛中处于劣势的程蝶衣报以同情，蝶衣不可否认的是成为了他的戏子人生中的最大的受伤者。

好在我们还可以看得到，蝶衣的戏里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京剧。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将自己和所饰演的角色如此的交融在一起的原因吧？

人戏不分恰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他对戏的痴迷。他为日本人唱戏，还是源于“虞姬与霸王”的关系，仅仅为了救“霸王”。

戏是蝶衣全部的生命。

有日本军队在，停电，喧哗，乱哄哄，可蝶衣依旧，《贵妃醉酒》依旧，旋转的舞步依旧。
　　“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堂会我去了，我也恨日本人，可是他们没有打我。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

……
　　他固守着他的戏，他的艺术生命。京戏里独特的韵味，唯有他理解着，坚守着，一如以前的“疯魔”。

我想我还是应该说一说另一个人，因为她曾经改变了很多原有的东西，包括命运。

她就是菊仙。

菊仙的人生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有幸的是她得到了段小楼的爱，完成了英雄与美女的完美演绎；不幸的是她经受了段小楼的背信弃义，最终遗憾此生。

而从菊仙之于蝶衣，她内心复杂：既反感他“疯魔”一样迷恋丈夫段小楼，又轻视他耍手腕要与小楼在一起。

作为一个女人，她内心的渴望从身为名*时就存在，她希望可以做一个平常的女人，有个老公，有个家庭，于是，她有所有女人都有的保护自己家庭的本能。

她内心的毫无掩饰的认为一切不祥都缘于蝶衣，她强烈要求丈夫与他分开；

她胆色过人，心地宽厚，抛弃一切隔膜，真心同情被毒瘾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蝶衣，怜惜蝶衣无法登台演绎“虞姬”。

她是一个特殊身份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代某种特有女性的人性之美。

她生命的尽头， 她摒弃前嫌，归还了那柄剑于蝶衣。

转身，回头，是轻轻一笑，虽无奈伤感，却也无限宽容。

也许这是她人生最合适的结束，所有的东西都已成为过眼烟云，睁眼与闭眼之间，所有已逝去，还去计较什么呢？

而我们不得不去说的还有一个人，“霸王”。

一个坚毅的男人，为两个“女人”所迷恋，演绎着舞台和人生中的旷世情缘，悲戚而迷离，斑驳的让人心碎。
　　 这之间，包涵了太多纯粹的伤感，太多凄楚的离合。

也有太多的挚爱，信任，依恋，无悔，崇拜，背叛，心碎……

唯一让人感到可悲的地方是，我们从“霸王”身上看到了人性的最丑陋的一点——背叛。

当他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他毅然的选择了背叛，他背叛了生命中最亲密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曾经至死不渝，海枯石烂般深爱妻子，一个是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最信任的师弟。

我想，我不能说太多，对于这样一个英雄，因为我不希望看到的是最深邃的惨烈被彻底的摧毁，一如空中的灰尘，无影无踪，一文不值，这是人性的悲哀所在。

上帝没有为爱标签上性别，无论滋生这种情愫的人是男是女，也不管他（她）为之痴狂的人是男是女，当那份对对方的依恋和心疼诞生时，所孕育的，就是如朝露般清澈的情感。

一如蝶衣。

最后，历经种种磨难的蝶衣与小楼重新站在了舞台上。

依然是“霸王别姬”。

段小楼忽然的唱出“我本是男儿郎”，蝶衣那么自然的接口：“又不是女娇娥。”

段小楼只是说，错了，又错了。

蝶衣终于恍然的醒悟：一直沉溺在戏中多年的情感原来只是“错了，又错了”。

他终于没有选择，坦然地拔剑……

是一种平静，波澜不惊。

最终，他在清醒里背叛了自己的情感；也或者，他已经做到了“从一而终”。

沧桑人生中的蝶衣注定是因戏而生，因戏而痴，因戏而死，戏就是他的梦，戏就是他的人生。

故事终于结束了，我只听到有太多的低低的哭泣声。

黑色的屋子里，只看到一个人在舞台中有，那么的寂寞。

当哥哥（张国荣）选择在4月1日愚人节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所以的戏才落下了大幕。

一切都归于平静，不管是哀怨，悲苦，也不管欢愉，还是幸福……

如果生命不能以自己信仰的方式存在，或许，死去更是一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