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9月14日夜23时，47次列车缓缓驶出北京站。我坐在硬座车厢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凝视着渐渐远去的点点灯火。还有36个小时才能到广州，尽管47次是空调特快列车，但是对于舍不得买卧铺票的我来说这仍然是一个漫长的旅程，而且这样的旅程将要经历16次之多，想起来就发愁啊。邻座豪爽的东北乘客已经开始大声向对面的乘客做自我介绍，并准备买瓶酒喝一盅。而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擅言辞的人来说，用语言和陌生人交流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于是，我将窗帘垫在头和车厢壁之间，两手一揣，歪坐着假装睡去。视觉停止了，失去控制的思绪却象万马奔腾般任意驰骋开来。

    1988年9月1日，学校唯一一个高中文科班，高一5班的教室里坐满了入学的新生，人声鼎沸。班主任老师大喊：“同学们都安静一下！咱们班今天开学了，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这是我的名字。”说着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好了，你们已经认识我了，可我还不认识你们，现在我点到哪个同学，哪个同学就到讲台上来做一个自我介绍，让我和其他同学都认识一下。”随着班主任一个一个点着名，新同学走马灯似地轮番上台，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丑的、俊的、穿着入时的、衣着寒酸的、口齿伶俐的、笨嘴拙舌的，真是什么人都有。坐在人群中的我根本没时间听上面的人瞎贫，紧张得脸发红、心乱跳，我是最怕这种当众见人的场面了，偏偏开学第一天就碰到，真倒霉！可不上去不行啊，老师叫到我，我说什么？思来想去，受罪的时间越短越好，上台说完自己的名字和本校初中部毕业就赶紧下台得了。一打定主意，心里自然也就踏实了一些，这才有功夫往台上看。“陆筱枫。”班主任又念出一个名字。“是陆小凤吧？”不知哪个男生在起哄。我也在心里暗乐，居然有人叫这种名字，不会是个长着两撇小黑胡的男生吧？没想到的是，走上台去的居然是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她低着头，用蚊子振动翅膀般的音量，迅速说完自己的名字和毕业学校转身就要下台。班主任把她拦住说：“女孩子虽然容易害羞，可也得抬起头来让大家认识认识你吧！”陆筱枫不情愿地抬起头，只见她一头齐肩短发，干净整洁，只可惜有一点少白头，缕缕青丝中掺杂着些许白发，额前续着刘海儿，大眼睛，鼻直口正，肤色很白，只可惜不是白皙，而是苍白，相貌端庄文静，不过与前面曾经上台的个别称得上班花的女生相比算不上漂亮。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皮望了一次台下，刚好与我的目光相遇，两个人都是一惊，象触电一样赶紧把目光躲开。我的脸一阵发烧，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唉！和女孩对眼光总是这种结果，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男子汉气概呀！时间并没有停止脚步，我的名字被叫到了。我就象个小偷一样战战兢兢走上台，这时才想起，自己思来想去的发言方式，已经被陆筱枫用过了，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想出别的词儿来呢？我只好硬着头皮念出台词，转身想走。班主任哪里肯放过，一样将我拦下：“你是个男生，怎么象个女孩子一样那么腼腆？大方点儿抬起头来！”我不得不抬起头，看了一眼台下，怎么那么寸，又碰上了陆筱枫的目光，但不同的是，在两人目光分开的一刹那，我看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得出是硬板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陆筱枫肯定是在笑我学她说话呢！

    火车一个点刹，将我从回忆中猛地拉回到现实。已经是深夜了，车窗外漆黑一片，乘客们也早已东倒西歪地睡去，有的还打着呼噜。我看了看表，两点整，这才想起，好象夏时制恢复的时候火车要在路上干等1小时！还是闭上眼睛休息吧。

    1989年1月9日，放学路上。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注意陆筱枫的一举一动，也许在心里我已经把她划归我的同类了吧？谁知道呢？她就象一只害怕伤害的小猫那样，总是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很少和同学说话，只有一个名叫邹丽文的女生天天和她一起骑车回家。离期末考试越来越近，意味着离放寒假越来越近，也意味着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看不到她！我扪心自问，是不是单相思了？这样下去会不会很危险？我现在星期天看不见她，就开始别扭了，一个月看不见！真不敢想。怎么办呢？正想到这儿，鬼使神差，陆筱枫和邹丽文正好从我旁边的路上骑车经过。看着她们的背影，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追上去看看她住在哪里！脑海里立刻闪现出“跟踪”两个大字！多么可耻的行为！电影里的特务才跟踪别人呢！可是，事与愿违，我的双腿并不受大脑的支配，开始飞奔。我家离学校很近，平时是走路上学的，不过也有辆古老的自行车以备不时之需。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入车棚，开车锁、起车支、出车棚、骑上车，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顺路追出去没多远就发现她俩在前面慢悠悠骑着呢，女孩子骑车就是慢呀！骑出一段路以后，邹丽文拐入另一条路不见了，而陆筱枫继续前行。我紧紧跟随，并保持一定距离，不记住她家门牌号码决不罢休！走着走着，陆筱枫转入木樨地一处居民区，拐进楼后，推车进了车棚。我骑在车上，左脚支地右脚踩着脚蹬，左手扶着楼拐角处的墙壁偷偷看着。见她出车棚进入一个楼门，我便急忙蹬车快速冲到那个楼门口，任凭自行车倒地，蹑手蹑脚跑上楼。我发现我的耳朵可真是灵啊，她走到几层停止脚步，冲哪个方向开门锁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钥匙碰撞声停止了，而并没有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糟了！她一定听到我发出的声音了！我就在她的下一层，她只要往下走几步就会发现我，怎么办？跑吧！不行！一定会被她看到！不跑！被她发现自己在跟踪多尴尬！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身体还保持着向上跑的姿势僵直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过了也就几秒钟，开门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关门的声音。我象得到了特赦令，轻轻舒了一口气。

    火车突然起动，又把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几个被打搅好梦的乘客低声咒骂着司机。列车徐徐开进，前方等待着我的广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离开家的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数。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带着对广州的好奇，带着对她的深深眷恋，我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1991年9月16日，我走出广州站已经上午11点了。广州站比北京站小得多，广州的气温比北京热很多，街道比北京窄，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摩托车成群结队在路上横冲直撞，出租车很贵！我还是坐公交车去学校吧。所幸的是广州站就有直达学校的公交车，还是总站到总站。不幸的是上了车才知道车上没有售票员，是投币的，而且报站的录音全部是广东话，司机看我翻兜找硬币的那种不屑的神情好象在说：“土包子进城！”。所幸的是到了学校，有很多师兄师姐接待，帮助搬行李，找宿舍，不幸的是一大堆事情摆在面前，办入学手续、吃饭、购置生活用品等等，忙得我焦头烂额。周围几个宿舍的同学一听说我是北京来的，纷纷聚拢过来，七嘴八舌问起来，第一个提出的问题就让我目瞪口呆。“快给我们讲讲六四的事！”“当时你在场吗？”天那！我听说南方人不是不喜欢谈**吗？

    1989年6月4日夜，今天是星期日，天气有点闷，电视里播放的都是学潮和动乱的报道，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所以我做完作业睡得比较早。一阵阵“嘟嘟嘟”的沉闷声响将我从梦中惊醒，什么声音？就象把鞭扔在铁桶里放。我急忙跑到阳台上，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面已经聚集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人正在四处张望，那奇怪的声响是从木樨地方向传来的，而且远远看去夜空都在一闪一闪的。突然从街道上跑来一群人，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苍遑逃跑了，就是连鞋掉了也顾不上捡地跑。路人一把拉住一个逃跑的人问：“怎么了？”那人气喘吁吁地说：“开了！”“是橡皮子弹吧？”“放*！都他妈打出血来了！”逃跑的人挣脱路人继续狂奔。完了！打起来了！陆筱枫家就在木樨地啊！她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想到这里，我的头发根都发凉了，几乎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飞也似地跑到学校，结果学校停课！我又飞奔回车棚，绰起自行车就往木樨地冲，把一切统统抛诸脑后。木樨地的景象令我终生难忘，路口的红绿灯上悬挂着一挺重机，乌黑的口晃来晃去，可能是从哪辆车上卸下来的吧，十里长街堆满被烧焦的坦克、装甲车、运输车、吉普车，甚至还有大公共，一眼都望不到边，路面上乱七八糟。我只得扛着自行车继续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路上一队队的大兵，都端着冲锋，看着我在街上扛着自行车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随便哪个给我一梭子，我就交待了，好在根本没人理我。来到她家门前，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捶门。好半天，门镜上才有人影一晃。是啊，这样的环境之下，象我这么敲门谁敢开呀！门终于打开了，陆筱枫站在门里，瞪着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你没事吧？”我这句话问得真多余，她明明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心里堵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你怎么来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呀？”“我……”嘿！我怎么就忘了是跟踪人家得到的地址？哎哟我的天，我飞快地在脑子里编着瞎话：“我骑车来的，早上到学校看你没来，老师说你们家这儿有危险，告诉我地址，让我来看看，没事儿就好，我走了。”“外头那么乱，有危险你还来？”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逃到下一层楼了，后面又传来她的声音：“你不喝点水再走啊？”

    关于六四的经历我讲得毫无兴趣，当然略去了有关陆筱枫的段落，可同学们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话问这问那。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1992年6月8日，我接到表姐的电话，要我到她家去一趟，有事跟我说。她比我大三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家就在广州，从学校西门出去不远就到，父母已出国一段时间，也在为她办出国手续，下个月她就要毕业了，这两个学期以来，我生活上遇到的问题多半是求她指引，今天不会是向我告别吧？一进家门，果然发现柜子门都大开，箱子都敞着盖儿，一幅大撤退的情景。表姐见我来了，忙说：“不好意思，好乱，你坐那里先。”她为了让我尽快融入广州生活，很少对我说普通话，着我现在基本能听懂广州话了，只是我自己难为情，其实也会说几句，就是不好意思实际应用，所以就形成了现在这种她说广州话而我说普通话的交流方式。而且，也是通过她我才知道，广东话这个词并不科学。广东人说白话的居多，白话就是北方人所说的广东话，但是除了白话还有很多人说潮汕话、客家话。就是白话也有很多地方口音，不过我还是觉得广州白话最好听。表姐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在帮她收拾，我也没好意思问。表姐拉着小姑娘走到我身边说：“给你介绍，她是我远房表妹，梅君莉，是珠海来这里上高中的，我出去了没人照顾她，你帮手先。”我一皱眉，啊？让我照顾小姑娘？我还人生地不熟的呢！见我面有难色，梅君莉小嘴一撇对表姐说：“算了，我会照顾自己的。”她也不说普通话！表姐摇摇头说：“我不放心。”接着对我说：“我知道你是离开父母，但你是一个好细心的人，可以照顾她的。”表姐转头又对梅君莉说：“叫人那。”梅君莉憋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大佬……”呵，不情不愿，这个别扭呀。我冲她点了点头：“君莉。”也算打个招呼吧。梅君莉还不乐意了，翻了翻眼皮说：“叫我小莉呀！君莉，好似老师点名一样。”表姐把我叫到隔壁房间说：“她家境不好，但是她很争气，很聪明，成绩好，小学跳过1级，只上5年，自己生活能力很强的，但是毕竟是一个女孩，有男孩照顾比较好，生活费她家里会寄来，她自己会煮饭，你不用管，女孩不方便做的事你帮她就行了，这里等没人住了我们再处理了。”为了报恩，我只能点头答应下来。我出来仔细打量一下梅君莉，齐耳的短发乌黑油亮，修剪得非常整齐，衣着十分朴素，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做事手脚麻利，唯一的缺点是唇红齿不白，牙发灰，有点儿影响她的整体形象。不过，这也不奇怪，很多南方女孩的牙齿都是这种颜色，据说是经常喝掺漂白粉的自来水造成的。打那儿以后，我便担负起了照顾这个小妮子的责任，虽然她对我还是爱搭不理的，但是谁让我一诺千金呢？绝对不能让她挑出我的毛病，有机会向表姐打小报告！有时候休息日心血来潮，还会给她做几个北方菜。不过，说心里话，比她做菜差太多了，别看她人不大，煮菜的本事却很高，连鲩鱼三吃这种高难度的都会做，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到了月底，快要期末考试了，我想在考前再给陆筱枫写封信，白天要听课、复习备考，晚上教室、图书馆到处是占座的，找个座位太难了，宿舍里更甭提了，烟雾缭绕，写情书必须偷偷摸摸，否则一个不注意就有被公之于众的危险。现在方便了，可以去表姐家写。等小莉吃完饭开始复习功课，我便躲到隔壁开始写信，写着写着就难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我正陶醉着呢，信纸突然被一只小手抓走！这可恨的小东西，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啊！大佬写情书哦！”小莉一边跑还一边喊。我急得说：“你讨厌不讨厌呀？快还我！”追得她满屋跑，她是女孩子我又不能揪住衣服抢，最后只得妥协。“好妹妹，求求你了啊，还给我吧！”这下她可神气了：“哇！叫我好妹妹呀！给我讲故事，听好了就还给你。”我可挠头了：“讲什么呀？三国？西游？还是水浒？”她一脸不屑：“早看过了，还要你讲呀？讲你恋爱故事呀。”我说：“你个高中生，懂什么呀？还动不动就让我讲恋爱故事？”她摇头晃脑地辩白：“怎么？你没在这里找女朋友，又写情书，肯定是给北京的女朋友写了，大学前的女朋友，不是高中生么？”服了她了，太聪明的女孩不好骗，豁出去了，讲就讲呗。

    1989年12月9日下午放学以后，我走在回家路上就觉得耳垂处渐渐发硬，后来发展到肿胀疼痛，连忙跑去医院挂了个急诊，结果竟然是腮腺炎！大夫很奇怪，一般这种病是10岁左右的小孩得，好了以后就有免疫力不再得了，我明明以前得过了的，怎么又得了呢？说什么也没用，已经得了，治吧。我的两腮糊了好多散发难闻气味的药膏，根本无法见人，更别提去学校上课了。9天以后我才好，回到学校发现落了不少功课。课间的时候，我正在楼道里溜达，琢磨落下的功课怎么办，发现陆筱枫在向我招手，我便走了过去。“什么事儿？”我问。她没说话，走回了教室，趁同学不注意的时候从书包里掏出几个本子塞在我手里说：“上礼拜的笔记，你快点儿抄。”说完就出去了，还是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望着她的背影，手里捧着笔记本，我简直如木雕泥塑！我不知道邹丽文能不能借来她的笔记本，总之男生是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我眨了眨眼睛，默默走回座位，翻开笔记本，看得出来，她挺省本的，写的字很小，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可能是写字慢，有些地方没记下来，上下文连不上。不过，这几个本子对我来说却比圣经还重要，真是视如珍宝，摸着属于她的物品都有种幸福感。下一节课，老师讲的什么我根本没听见，脑子里一直在分析她为什么会给我笔记本。难道她没有发现我上次去她家对她撒了谎？难道我去看她把她给感动了？经过反复思考，我觉得对她撒谎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但是当面对她说明又难于启齿，不如还笔记本的时候夹张小纸条？1周以后我才恋恋不舍地把笔记本还给她，里面夹着那张沉甸甸的小纸条，内容大致如下：6月5日那天我撒了谎，不是老师让我去看你的，就是我自己想去，你家地址是跟踪你知道的，对不起！我就象一个自首的罪犯等待判决那样，等着陆筱枫对我宣判。也许是死刑？她可能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也许因为我的坦白而对我从宽处理？也有可能。可是陆筱枫接了笔记本并没有打开来看，而是很快塞进书包生怕被别人看见。直到第二天，所等待的判决结果依然没有到来，她的状态和往常一模一样毫无变化，这是什么原因呢？

    从头讲到这儿，我发现小莉在一边若有所思，就说：“今天先讲到这儿，让我把信写完。”她问：“后来呢？”我说：“一次都讲完就没意思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慢慢给你讲。”她说：“好吧，还给你，我做作业去了。”我说：“等会儿！”她说：“还有什么事呀？”我说：“28号是你的生日，又是星期天。”话还没说完小莉就跳过来了：“哇！我以为你不记得呢，有什么好吃的？”“就知道吃！早茶就在学校吃，中午去大排档改善一下，晚上给你买个蛋糕，宵夜嘛去王老吉喝糖水怎么样？”“那么丰富的？你中六合彩了？”小莉吃惊地问。“呸！中六合彩还吃这些呀？这次我亏本大跳楼，拜托你以后乖一点。”其实，近期我和另一个家庭困难的同学一起串宿舍卖茶叶蛋、速食面等小食品，颇有些赚头，不再光靠父母寄钱，手头宽裕了不少。小莉拉住我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多谢大佬！”我知道她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没有亲妹妹，没有体会过照顾女孩子的感觉，现在照顾这个小妹妹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1992年9月13日，又是新生入校时，我的角色已经由被接待的师弟变成接待别人的师兄了。我早就打听到我们专业这届新生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北京人，一个叫庞燕华，一个叫汪昕，本以为庞燕华是女生，汪昕是男生，结果名单上庞燕华名字后面注着性别男，汪昕名字后面注着性别女。难道男起女名，或者女起男名成了潮流了？忙了一天，只接到了高大威猛而与其姓名毫不相配的师弟，没有接到师妹。不来了？可是明天就开学了呀？我正纳闷，学校门口又来了一对母女。母亲个子不高，胖胖的，女儿却几乎和我一般高，头发剪得象男孩那么短，脸上白白嫩嫩的泛着红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倒也长得很是地方，眉宇间有一股傲气。这就是汪昕？我的判断完全正确，就是她，父亲在ZF机关，母亲在外贸公司，一个典型的富家女。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情况，我便带着她们来到女生宿舍。这母女俩没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行李一件没少。我连忙问：“怎么没把行李放下？”汪昕一皱眉说：“这什么地方啊？能住吗？4个人一个房间，共用卫生间，还是上下铺，下铺早有人了，行李架都占满了。”我心里话：“这已经是天堂了，男生宿舍8个人一个房间，卫生间是一层楼共用的！”她母亲问：“学校里面还有其他住宿的地方吗？”我说：“有个招待所，不过有点儿贵。”“咱们先去看看吧。”汪昕说。于是，我又带着她们参观了招待所，环境相当好，电视、电话都有，就是价格不菲。出来的时候我听见母女俩小声嘀咕，她母亲说：“太贵了，4年呢！”汪昕说：“反正你给我想办法，我不住那个宿舍啊！”她母亲有点为难地说：“那先在招待所住几天，咱们再到学校外面找找看。”我正要走，母女俩坚持一定要请我吃饭。可是招待所的饭不是白吃的，她母亲向我提出了问题：“你在这儿1年了，知不知道哪儿有又便宜又好的房子出租？”我说：“吃完饭去问问，明天给你们消息吧！”我想到了表姐家，小莉一个人住我始终不放心，汪昕如果过去住，一来可以两人做伴，二来可以帮小莉分担一部分费用，这个富家女看上去虽然有点儿小姐脾气，但是钱这方面倒不象是个小气的人。晚上，我征求小莉的意见，她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几个月以来她好象长大了，很乖，越来越会体贴人了，对我的话几乎言听计从。至于表姐，远在天边，我也就做一回主了。第二天，汪昕母女对房子的条件还算满意，毕竟不需要租金，只负担一部分水、电费、煤气费、电话费就可以了，这样的房子哪里去找？只是汪昕的母亲对于小莉一直手洗衣服不可理解，临回北京前买了1台洗衣机留下！汪昕倒是让小莉以后也用洗衣机，可小莉偏偏不用，我说了几次她也不听，就由她去了。过了几天，我骑着自行车带汪昕在学校各个地方转了转，让她进一步熟悉学校各场所的具体位置。我问她对小莉的印象，她说：“小莉很好强，学习成绩非常好，爱说话，心细，什么家务活都会做，就是家里不富裕，挺省的。”回去以后，我当然也趁汪昕回房间的时候问了小莉对她是什么看法，小莉说：“典型的北方女孩，讲什么做什么都粗枝大叶，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不过还好相处，出手也大方。”我们正说着，汪昕一推门就进来了：“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听，噢对了，接着给我们讲恋爱故事吧！”啊？我用手指使劲儿戳了小莉脑门儿一下：“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拿我的秘密到处瞎说！”汪昕听这话不干了：“咦？告诉我怎么就成瞎说了？我是你师妹呀！你讲不讲？不讲我到处给你宣传去啊！”“别，别，别，讲可以，不过以后不许再扩散了，你们知道就得了。”

    1990年4月2日，细雨绵绵。我上完体育课正往回走，发现大柳树后似乎有个人，转过去看了看原来是陆筱枫，她竟然背靠柳树坐在地下，脸贴在屈起的双膝上，双手抱着小腿，肩头一耸一耸的，好象在哭！我弯下腰假装系鞋带，等别人走远了，才来到树后，轻声问：“谁欺负你了？”陆筱枫被吓了一跳，见是我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我担心地说：“你眼睛都哭红了，怎么能没事？”“不用你管。”她站起来转身要走，见我一脸自讨没趣的表情，她又停了下来：“放学了再告诉你。”说完就向教室跑去。她的话总是那么让我费思量，什么叫放学了再告诉我呀？她放学以后从来就没在学校多耽误过1分钟，况且她一贯和男生都保持较远的距离，和我长时间说话就不怕被别人看见了？那她怎么告诉我呢？告诉我什么呢？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注意到陆筱枫一直在伏案疾书，停顿、继续的节奏和老师所记的笔记根本不合拍。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要写给我看！不过，她要是真的和我面对面谈话，我还真难为情，写出来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放学以后，她果然趁人不注意丢给我一张纸。我迅速把它塞进书包，赶紧往家跑，到家打开书包迫不急待地展开了那张纸。内容大致如下：我爸爸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在我出生之前就为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只不过当时是想叫我“陆晓峰”，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男孩，但事与愿违，我的出世令他非常失望，妈妈也因为我而抬不起头，只有姥姥最疼我，我是在姥姥的抚养下长大的。起初，爸爸妈妈因为只有我一个孩子，对我也还过得去，经常会去看我，可是弟弟出生以后，一切就都改变了。他们的眼里只有弟弟，几乎忘了姥姥家还有我的存在。不过，我也不在乎，有姥姥陪我就够了。但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人是会死的呀！姥姥的年纪越来越大，不久就去世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疼我了，在家里我总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看着爸爸妈妈爱弟弟就象掌上明珠，心里真难受啊。小时候我恨弟弟，是他夺走了爸爸妈妈对我的爱，可是我大了懂事了就不恨他了，这不是他的错，他也从来没有为难过我，谁让我是女孩子呢？可是和别的家庭相比，为什么别的爸爸妈妈对女儿也是那么疼爱呢？最近不知怎么了，有时候头有点儿疼，可是这点痛和我心里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清明节快到了，我经常会想起姥姥，我现在的处境和她照顾我的时候真是天壤之别。以前难受的时候，我就会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心情，但是后来发现爸爸妈妈会偷看我的日记，我也就不再写日记了。连这么一点小权利我都没能保留住。除了邹丽文，别的女生都认为我整天愁眉苦脸的，不好交往，可是，每天面对这样的家庭我能开朗得起来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你写这些，不过写出来我心里就好受了，别忘了替我保密！看完这张纸，我的眼睛有点模糊了，有一种想向她表白点什么的冲动，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表白些什么或者承诺些什么。

    “哥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面了！”汪昕听到这儿大发感慨。我脸上一热问：“我怎么面了？”“你就走到她面前说你爱她不就行了吗？急死人了你！”汪昕不以为然地说。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们学校怎么样，反正我们学校认为高中生谈恋爱就是早恋，早恋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们班就有个同学因为早恋当着全班做检查呢！”“啊？这样啊？太过分了吧？那你怎么办呀？”汪昕吃惊地说。我说：“忍着呗。”“忍到什么时候算一站呀？”“忍到毕业啦。”“啊？没把你给憋死啊？”小莉这回开口了：“家姐，你不要搅他了，给他继续讲嘛。”我说：“算了，今天到这儿，以后再说吧。”

    1993年5月1日，风和日丽。广州已经很热，女孩子们纷纷穿上各式裙装，争奇斗艳。汪昕自从和小莉同住以后，小姐脾气有所收敛，头发也留了起来，多了几分女人味儿，虽然两个姑娘偶尔也会吵架拌嘴，但是在汪昕眼里小莉也是她的妹妹，有时候还会买些衣物、化妆品之类的打扮一下小莉。依小莉的本意是不会接受的，但是禁不住我和汪昕轮流撺掇，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后来她也就接受了。俗话说，人配衣衫，马配鞍，一点不假。小莉打扮起来越发楚楚动人，而且这两年她的个头长得很快，就是太瘦。我总是怂恿她多吃点，她就是不肯。过节了，不如带两个妹妹去散散心？我的提议与她俩一拍即合，最后决定去越秀公园。广州的公园确实没有北京的公园好玩儿，但是越秀公园里的五羊塑像是广州的标志，我们三个人连这个地方都没去过，岂不是白来一趟广州？三个人玩得倒很开心，就是一照相我这心里就别扭，一是自己相貌平平和两个美女不配，二是自己身高1米70两个妹妹左右一站都比我高，实在不平衡。她们俩似乎看出来我的不自在，互相咬耳朵嗤嗤地笑。我说：“你们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呢？”汪昕笑着说：“我们俩比你长得高你可别生气，我们俩又不是你老婆，要是老婆比你高确实不太好！”这句话无意间还是戳到了我的痛处，陆筱枫也比我高。小莉捅了汪昕一下，冲她耳语了几句，汪昕这才明白，直说：“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可是笑得已经直不起腰来了。小莉出来打圆场说：“你别吵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先，听大佬讲故事，好久没讲了。”汪昕也说：“对呀，不过这回得讲点儿刺激的给我们听！”

    1990年10月30日，天气虽然阴沉沉的，我的心情却很好。经过将近半年的艰苦比赛，我们学校高中男子足球队打进了全市前8名，虽然没有能够打进前4，但也已经是历史最好成绩了。今天，在争夺第7名的比赛当中我们到客场，上半场双方均无建树，下半场老师派我替补登场，没几分钟就被对手的钉鞋踩伤左脚。要知道因为财力不足我们穿的是橡胶钉鞋，而对手穿的是金属钉鞋。我知道队里已经无人可换，只喷了点好得快气雾剤，便忍痛继续比赛。哪知我有如神助，在终场前凭借一记远将比分锁定为1：0，被队友奉为斯基拉齐！回到学校，发现班里空无一人，我才想起明年是高三第2学期，为了高考冲刺学校不再设体育课，今天是我们班最后一堂体育课，我由于参加比赛早就结课了，好象女生是百米测验，不如去看看？来到小*场，果然看见我们班的女生都在那儿，陆筱枫看样子也在做准备，4个女生1组，测了几组以后才轮到她上场。她那身子骨太单薄，跑得实在慢，好在应该能及格。看她跑完，我本来想走了，可是发现她跑到终点没有回来，先是蹲在地上，老师走过去好象问她情况，她摇了摇头，站起来朝学校东墙走，绕过一个小楼不见了。哟，她是不是跑太猛了不舒服啊？想到这儿，我没有迟疑向她走的方向追去。转过小楼，看到她去的地方，我不禁哑然失笑，女厕所！真丢人那！人家上厕所我跟着干什么？刚要走，忽然看见一只脚从女厕所门口的护墙边伸了出来。啊？摔了？我不顾一切跑过去，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陆筱枫整个人坐在地上，右手扶着墙蹭了不少青苔，左手捂着肚子，右腿伸直，墙外露出的就是她的右脚，左腿弯曲着，表情十分痛苦，最吓人是她两腿之间的裤子湿乎乎一大片，她穿的是蓝色的运动服，也看不出流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我愣了一下，就伏下身捧起她的头问：“喂！你……你这是怎么了？”她睁开眼看见我，伸手推了我一下：“我没事，这是女厕所你快出去，人家看见了！”是啊，我回头看了看，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便说：“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儿那？必须送你去医院！”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决定马上背她去学校后门往东500米左右的小医院，我们学校没有医务室，那里是最近的医院了。于是我背对着她跪下来，扭头对她说：“趴我背上，背你去医院。”看她还在迟疑，我吼起来了：“快点儿啊！”她的双臂伸了过来，环抱住我的脖子，脸贴着我的左颊，整个身体趴在我背上，等她稳住，我便绰起她的两条腿站起来就跑，边跑边在脑海里设计前进路线：穿胡同是最近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直跑到学校后门都没怎么觉得累。小脚门开着，传达室里坐着个工友，但是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两只脚搭在桌子上晃悠。可是，刚出校门进入胡同我就不行了。一来我爆发力不错短跑是强项百米可以跑进13秒以内，但耐力不足长跑是弱项1000米非补考不能及格，这也是我向来只能踢半场球的原因；二来左脚被对手踩伤了，好得快治标不治本，现在又发作起来了，疼得要命；三来她虽然瘦，但是个子比我高，我的两只手臂弯得太久都酸了。我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跑，平时没事的时候500米不觉着远，可现在这500米怎么这么长啊！陆筱枫也感觉到我的状态越来越差，在我耳边无力地说：“歇会儿吧。”她的话就象一针强心剂，看来和她说说话可以分散注意力，于是我说：“我不累，对了，你不舒服怎么还上体育课？你们女生不是可以请那个什么什么……例假的吗？”她说：“我不好意思请这种假，最后一次课了，坚持一下吧。”我叹了口气：“唉，你老是这样，把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她又沉默了，再这么沉默下去，我可坚持不了多久，于是我又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头疼了？”她说：“头不疼，就是肚子疼，恶心，刚才想吐，忍着没吐，现在有点忍不住了。”啊？糟糕！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大口酸水已经吐在我脖子里和胸前的衣服上，滑腻腻的。“对不起。”接着后背传来她的呜咽声，后来干脆变成失声痛哭。哎呀，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哭得那么伤心，眼泪、鼻涕混合着呕吐物顺着我的脖子流。我知道劝她也没用，可是还得劝：“别哭了，医院就快到了啊！”医院终于到了，当我们这两个连体人奔进去的时候，吓得其他患者纷纷往两边闪。在护士小跑着的引导下，我把陆筱枫背进了急诊室。刚放下她，我就被大夫轰了出来，耳边还回响着她的话：“你快回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可真要命，都这模样了还想着这个！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护士，疲惫地走出医院。太累了，左脚被踩的地方已经肿了，两只手象断了一样，尽管如此，她的话就是圣旨，我还得往回赶。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路人扭着脑袋对我指指点点，不就是前面一片湿吗？不至于吧？把衣服后摆拉到前面，啊！雪白的运动服上全是血！裤子上都是！哎哟我的天那！我赶紧把这身衣服都脱了，只剩下里面的足球服，要不然非被警察给逮去不可！身上汗还没干呢，10月底的北京，冷啊！我还得跑啊，不然冻死我。真是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

    讲到这儿，我觉得自己好累，就象又背着陆筱枫跑了一次。俩姑娘都听傻了，见我半天没说话，小莉才蹦出一句：“大佬，英雄救美哦！”我笑了笑说：“什么英雄救美啊？我也不是英雄，她也不是美女，说真的，她没你们俩漂亮。”小莉脸上掠过一片绯红。汪昕却说：“什么呀？太恶心了，要是我早把她放地上了，哪能让她吐我一脖子？”小莉补充道：“是呀，别讲你了，好多人都做不到这个程度的。”

    1993年10月16日，星期六。我躺在宿舍的**，落下了蚊帐，外面的大雨哗哗下个不停。自从暑假见面以后，陆筱枫一直没有给我来信，我去了好几封她都没回，真让人担心那。可我又无能为力，我们两个人天各一方，而两个家庭的生活质量又太落后，至今还没有装座机电话！得我没辙，几天前到电信局发了人生第一封电报。因为按字数收费，我不得不言简意赅：“给我写封信。”然而盼到现在，仍然没有回音，真想回去一趟，可是两个36小时的行程和好几百块钱的路费使我望而却步。还是复习一下她以前的信吧。于是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读了起来，这封信是我最爱读的。“见你是高一开学那天，老师非让做自我介绍那次。我当时很害怕，就想赶紧说完了下台。不过我没想到，你是个男生也紧张成那个样儿，真可笑。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个子不高，皮肤又黑，模样粗犷，性格却象女孩儿。”我那些缺点都让她给指出来了。“后来我发现你总是在注意我，心里就有点反感，弄得我很不自在。”我给她造成那么大心理压力，当时却一点儿也没觉得。“6月5号那天你来看我，说是老师让你来的，一听就是说谎，老师怎么可能让一个同学犯险去看另一个同学？你有什么理由能让老师告诉你我家地址？我想你不会问老师。那么是问邹丽文吗？可我问过她，她说从来没人向她打听过我家地址。我觉得你可能是跟踪我了。起初我很恼怒，你想想你后面总跟着个尾巴，时不时盯着你，你得时不时防着，你是什么感觉？可我又一想，那么混乱的状态下，街上到处是大兵，可能还有暴徒吧？我一步也不敢出去，怕有生命危险。老师都没有来看我，你却来了，急得嘴唇干得都起皮儿了，平时和女生一对眼光就脸红的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么大胆子？这说明你对我不是一般的注意，是非常的关心。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我没有给过你任何好处，甚至没有对你说过超过10个字的话，我值得你这么关心吗？”其实产生感情的原因我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也许是她的相貌，也许是她的性格，也许是她的气质，也许是她的忧郁……吸引了我。“从此，我对你产生了好感，因为你知道的原因，关心我的人很少，能够被人关心总是好的。不过，你为我担了风险，我却没能为你做点什么，总觉着欠了你的。后来听说你得了腮腺炎，你都那么大了还得这个病，我很小的时候得过，想到你的脸颊肿得象猪头一样，真是太好笑了！”我呸！人家得病了你还笑？“可是一想到你落了那么多功课，我就决定好好记笔记，你回来好给你抄。不过，我更可笑，怕你嫌我的字丑，就记得太一笔一划了，慢得都跟不上老师了。给你笔记和你还我笔记的时候，我都特紧张，生怕被别人看见，以为咱俩是什么关系呢！回家才发现，你居然在笔记本里夹小条，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所坦白的内容我早就知道了，说明你对我是诚实的，不过借了我的笔记，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嘿！借笔记跟可能搭上性命是一个档次的吗？借个笔记就不欠了，亏她想得出。“给你写信还记得吗？你可能记得比我还清楚呢。那天爸爸因为一件小事打我了，我心里特别难受，就想起姥姥来了，没想到又让你看见了，你可真是无处不在呀！那是我写信，写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为什么给你写？只有你愿意当我的倾诉对象。我以为你也会给我回写点什么，可是你没有。”我真是个大笨蛋啊！汪昕说我太面，确实说到了点子上。“最后一堂体育课，令我永生难忘。我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如果请了假，最多补考罢了，绝不会发生那天的事。可是如果不发生那天的事，我又怎么能那么快就决定向你托付终身呢？女孩子最难堪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当时肚子疼得厉害，又恶心，哪里顾得上什么形象，脏死了，又是在女厕所门口，想起来就让人无地自容。而你一点都没有嫌弃我，就算我不让你帮忙，就算我吐你一身，就算我沾得你后面都是血，就算你累得都快支持不住了，都没有放下我。后来我听说那天你还参加了足球比赛，脚都被踩伤了，你也没有告诉我。大夫说经期不能剧烈运动，那天我已经是血崩了，失血过多会有危险，还问我你是谁，说应该给你送锦旗，在全校表扬你，因为涉及我的隐私他们才没有这么做。那天我在你背上哭得好厉害，其实那不是因为疼痛，疼痛是可以忍耐的，也不是因为难过，难过的事情总是会过去的，我那天是因为太高兴了才哭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过，从你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为了我你可以做任何事，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我，肯定不是喜欢我的容貌，我有自知之明，我一点儿都不好看。总之，我也不管了，只有一辈子陪着你才能报答你对我的爱。”

    “你的信！”一只手从蚊帐的缝隙中伸了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封皮上筱枫的字迹，唉呀，盼了这么多天终于来了，怎么不早点来？要熄灯了，还得快点儿看。信很薄，似乎里面只有一张纸，不象她以前的信总是厚厚的，有写不完的话。撕开信封，还没展开信纸，我就发现这封信是用红色圆珠笔写成的，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她以前的信都是用蓝黑色钢笔写的，我隐约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展开信纸，暗红色的文字映入眼帘：“我和你只能是普通同学关系，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不要再给我发电报，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的头上响了一个闷雷，眼睛无力地合上，放下颤抖的双手。“熄灯了！”楼下工友喊着，宿舍里的大灯应声而灭。不行，我必须再看一遍，这不是真的！我扭亮了床头灯，迅速又看了一遍，是真的！“213，快熄灯，再不熄灯拉闸了！”我不得不把床头灯关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1个多月没来信原来就是要和我分手！据说用红字写下的绝交信最能表明写信人坚定的态度。老天呀，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要遭到这样的惩罚？我自问对她的感情是那么单纯、真挚，为了她我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我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难道她有了新的对象？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正在别人的怀抱之中，真使我肝肠寸断！我的自尊心受到重创，眼泪夺眶而出。从我记事以来，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我都没有哭过，今天，我的眼睛决堤了，怎么也控制不住，就象压抑了20年的火山突然喷发。不过，理智还是告诉我绝对不能哭出声，8个人的宿舍呀！头蒙在被子里！手使劲捂住嘴！就是判我死刑，也得先给个理由吧？女人太善变了，说话可以不算！以前她多么情意绵绵，甚至向我托付终身，现在她多么翻脸无情，甚至给我写绝交信！我几近崩溃的边缘，女人是可信的吗？爱情是存在的吗？第二天，苦思一晚不得其解的我天一亮就爬了起来，跑出宿舍，其他7个人如果看到我当时的样子，一定认为我疯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口袋里拿出写有红字的信，看一遍塞回口袋，拿出来又放回去，就这么重复着。走了一会儿，我才发现竟然走到了表姐家楼下，从宿舍到这儿的路走了不知多少遍，太熟悉了，凭下意识就能走到，根本不用思考。我一步步走上楼，就象一具行尸走肉，直到开门进客厅再关门才有意识，我来这儿干什么？今天是星期天，她们没有那么早起床，进哪个房间也不行！我只得拉开洗手间的门，一*股坐在马桶盖上。门外传来小莉的声音：“大佬，是不是你呀？别吓我啊！”洗手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莉睡眼惺忪的倦容：“真是你呀，那么早的？吓死人啊你？我以为有贼了。”见到小莉，我就象见到了亲人一样，再也控制不住，嚎啕痛哭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我身体哪个部位发出来的！小莉惊得花容失色，也不顾自己还穿着睡衣，跑过来抱住我的头一个劲地问：“大佬，发生什么事呀？”我就象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也抱住了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泣不成声。汪昕也被惊醒了，出来看见这个架势也蒙了：“怎么了这是？”洗手间门太小，她也挤不进来，急得在外面直跺脚。小莉的声音也开始发酸了：“大佬呀，识了你那么久，从来都没见过你哭，我都好辛苦哦。”说罢一边拉我走出洗手间一边自己擦眼泪。汪昕也过来抱住我们，三个人哭做一团。许久，小莉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地说：“大佬，别那么伤心了，有什么事话给我知呀。”汪昕也说：“是呀，你倒是告诉我们出什么事儿了？哭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经过这一哭，我心里倒是平静了，好在还有妹妹，不然想哭都找不到地方！我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两个人都感到诧异，汪昕先说：“故事我们还没听完，怎么就先出现这样的结局呢？你们不是挺有感情的吗？”我点了点头：“过去是有感情，可现在我老不在她身边，谁知道她会不会变？”汪昕说：“暑假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常表现吗？”我说：“没有啊。”小莉说：“她不会变那么快吧。你不如写封信给她，再问下她为什么同你分手先。”我同意了，奋笔疾书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可是一个多星期以后得到的还是薄薄的，红字的，同样内容的回信，只是最后又加了几个字：“以后我也不会再理你。”我彻底失望了，以她的性格这个谜底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揭开。偶然听到《青梅竹马》这首歌，其实以前听过的，只不过处在热恋中的人无法理解它的意境。现在我也是伤心人，终于明白了它的旋律和歌词都那么地动人，与我的心情是那么地契合：“是谁给谁的信藏在深锁的屉，是谁和谁的身影留在泛黄的相片里，虽然情侣的誓言在变，虽然说谎的方式在变，而那些魂萦梦系的秘密不曾忘记，当我们唱着一些无聊的歌曲，谈着爱与不爱的问题，幻想着林黛玉爱着贾宝玉，或是牛郎织女约在七夕，而那些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那些我们天真的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事，而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留在漫漫岁月不能再续……”每次听这首歌曲，我都黯然神伤，以泪洗面。后来，小莉看到了这封信，无奈地对我说：“算了，大佬，她这么绝情，你都不用问她了。她不要你，我陪你，陪你一生一世。”汪昕听小莉的话有点变味儿，就推了她一下说：“起开吧你，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呀？哥哥过两年就回北京了，我陪着他还差不多。”小莉忽地站起来说：“过了两年，我都18岁了，大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考去北京不可以的吗？”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我制止了她们：“你们别争了，我失恋了，你们想用这种方式安慰我，我很感动，不过我现在很难受，不想谈这件事。”

    寒假以前的这段时光，在两个妹妹的细心照料下，我逐渐走出了阴影。但另一个麻烦显现出来，那就是两姐妹的关系开始恶化，打起了冷战，傻瓜都能看出来这种结果是我造成的。我觉得自己正站在人生的一处三岔路口，向哪个方向走呢？寒假找筱枫去问个清楚吗？她以前对我的感情不可能是虚情假意，那样做完全没有必要，她放弃我一定有她的道理，既然她认为将来和我生活在一起不会幸福，那又何必勉强呢？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我一直认为爱一个人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对方过得更幸福，放弃我能使她幸福的话，我为什么要去当一块绊脚石呢？选择汪昕做我的伴侣吗？她的个人条件、家庭条件都相当好，只可惜我不喜欢她的性格。我喜欢的女性都有一点忧郁的气质，而她个性张扬，刚性太强，柔性不足，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选择小莉当老婆？绝对不可能！虽然她相貌漂亮，个性温柔，学习优秀……几乎是个十全十美的对象，但是她比我小5岁，现在还是个***少女，我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妹妹，把她的角色从妹妹换成老婆，甚至对她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不可能！那不成***了？还能不能另辟蹊径呢？答案是肯定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人不会永远走背字，1994年春节我回北京交到了新的女友。可是，当我返校以后把这个喜讯告诉两个妹妹的时候，她俩均不以为然，还是我行我素，一如既往，真应了一首歌曲的名字《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

    1994年3月27日，汪昕到宿舍来找我，一见面就问：“有空吗？”“什么事啊？”“我就问你有没有空嘛？”“当然有啦，礼拜天我能有什么事。”“我爸妈来了，想见见你！”“啊？”我一皱眉说：“你爸妈来看你的吧，见我干什么？”“别问了，去不去你？”“好好好，我去。”她这大小姐脾气一上来真让人受不了。到了招待所，她的父母果然正在房间里等我，说了几句客气话，她母亲便说：“小昕你先到外头回避一下，我们有话对他说。”汪昕撒娇着说：“妈，我不能听啊？”她母亲说：“不能，你先出去。”汪昕也没坚持，一阵风似的跑了。我此时如坐针毡，就象犯人将要接受警察的讯问。她父母互相对视了一下，还是她父亲语重心长地发话了：“我们这个宝贝女儿呀，真是让我们*碎了心。你可能也看得出来，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从小就娇生惯养，没有吃过苦。你应该还记得，她上大一的时候就是她妈妈坐飞机陪她来报到的。”我点了点头。她父亲继续说：“不过，她上大学这两年以来，我们感觉她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象以前那么开朗了，放假回家也不爱出去玩了，经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心事很重。这孩子太任性我们问她，她也不肯说。后来我们发现她枕头底下藏着你们的合影照片，这才知道问题严重了。来之前我们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你的情况，你的家庭状况并不好，父亲还有重病，学习成绩也一般，考上这个大学分数都是将将的，不过听说你来这儿以后还是很努力的，还拿了1年奖学金？”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真不敢相信，他们就象克格*一样调查我！她父亲继续振振有词地说着：“以你这种情况，唉，别怪我们说话不好听啊，和我女儿实在是不般配。你也看到了她的生活方式，你毕业以后能给她现在的生活方式吗？能让她生活得幸福快乐吗？所以我们立刻坐飞机赶来，和你做一次正式谈话，想听听你的想法。”好在我不喜欢他们的女儿，否则现在一定进退两难。我不屑一顾地说：“你们想得太多了，我答应你们以后不跟她来往就是了。”她父母又对视了一下，感觉很惊异，我心里实在好笑，他们肯定以为我会很激动，或者提出什么难办的分手条件之类的，没想到我根本不在乎。与此同时，门砰然大开，“我不答应！”原来汪昕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死，而是在外面偷听！我们三人都愕然，汪昕则拉起我往外走，怒气冲冲地说：“他们骗我！说要和你谈咱俩的事儿。他们要是再干涉，我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不是吧？我都快不认识这个师妹了，我该怎么办呢？当天晚上我去看小莉，汪昕没在，我便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小莉，小莉咬着下嘴唇若有所思，良久才轻声问我：“你……中不中意家姐？”我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和她不可能。”小莉的表情时喜时忧：“既然不中意她，就不用理她了，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啊？还讲啊？结局都知道了。”“过程都好重要，而且如果你继续讲出来的话，就证明你已经放下过去了。”我想也对。

    1991年5月6日，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了，榜单就贴在墙上模拟考榜单旁边。全班53人，只有9人过本科线，12人过大专线，老师很着急。由于天天想着筱枫，我的学习成绩也是一落千丈，两次模拟考都没上大专线。筱枫就更甭提了，成绩还不如我。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授课老师刚下台，班主任就来了，脸色十分凝重。他走上讲台郑重地说：“同学们，两次模拟考的成绩都出来了，大家也都看见了，很不理想！如果完全是因为学习的问题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有些同学居然搞什么早恋！你们把精力都花在这上头，还能有心思学习？还能考上大学？门儿都没有！”这些话深深刺痛了我，就象皮鞭打着我的心，班主任不会是在说我和筱枫吧？可是我和她没干什么呀？只不过是害相思病罢了。“你上来，当着全班给我做深刻的检查！”班主任厉声吼道。我偷眼一看，是班长！他缓缓走到讲台前转过身，开始一字一句念他的检查，我虽然没有勇气看他的表情，但是听得出来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是的，班里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和一个女生关系很好，出双入对的。刚才我的害怕完全是因为做贼心虚。班长做完检查，班主任接着说：“那个女同学我可给你留面子了，再藕断丝连我可不客气！你们都抬起头来好好看看成绩表，40名以后那些人你们就别想了，两个月你们就是学出花儿来也考不上了，40名以前的都得拼命才有机会。英语老师让我告诉你们，咱们班的英语成绩最差，她准备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每周六晚上6：30到8：30给你们补习，自愿参加，放学！”我是早恋一分子，也是榜单上40名以后的，两个月时间确实短暂，可是我就不信这个邪！就得考上个大学给班主任看看！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发狠了，每天不到凌晨3点绝不睡觉，把时间给抢回来，每周六按时参加英语老师的补习。时间一天天流逝，参加补习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一次补习的时候全班只剩下了5个人！唉，如果人人都能战胜自己的惰性世界将会变成怎样？下周高三就停课了，各自回家做最后的冲刺，我也就看不见筱枫了，况且我也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自己的前途，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将来怎么有能力给她幸福的生活？今天我是骑车来上学的，想补习以后送送她。我、筱枫和邹丽文一同推着车走出了校门，邹丽文很识趣地对筱枫说：“我先走了啊。”筱枫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就这么推着车往前走，还是我首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样？”“今年没戏了，肯定得补习1年了。你呢？”“死也得考上！”这句话我是咬着后槽牙说的。“嗯，你这么有决心一定能考上。”此后，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一狠心破釜沉舟，只填报了本科而没有报大专，但是考虑到实力，报了广州的大学，北京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高考结束以后，我心里没有底，大专应该没问题，可是本科就悬了，如此忐忑不安直到8月中旬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最终全班只有12人考上本科，我就是那第12名，只比本科线高3分，玩得太心跳了！筱枫、班长及其女友均名落孙山。

    1994年10月9日，我接到小莉的电话让我明天晚上一定过去。这个学期开学以来，我一直躲着汪昕，她和小莉也终于决裂，从表姐家搬了出去，住进了学校新建的高档学生公寓。中午，我和师弟一起在食堂吃午饭，师弟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让我往不远处看。原来是汪昕，奇怪的是她以前基本上都是去教工食堂，很少在这个学生食堂吃饭，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小白脸帅哥，两个人正谈得眉飞色舞。汪昕如果谈男朋友，我也就卸下了心理包袱，何乐而不为呢？我一笑而过。第二天，我如约来找小莉。不知为什么，她今天穿了一身套装，不象往日的休闲打扮：“现在还早，你不如把故事给我讲完吧。”“好吧，明年就要回北京了，也该讲完它了。”我说。

    1991年9月9日，我推着自行车等在筱枫家楼下，希望利用她放学后的这段时间和她告别。我3：45就到了，可是筱枫直到快5点了才回家。看到我在等她，她也没感到意外：“我知道你会来的，咱们到玉渊潭走走吧。”我们一起骑车到公园，一路上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就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进了公园，我随着她的脚步来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筱枫指了指路边的长椅说：“咱们坐这儿吧？”她先坐下了，我才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坐下。还是她先开口：“听说你要走了？”“嗯，去广州。”“我真羡慕你可以出去闯，长这么大我都没离开过北京。”“其实，如果能考上北京的学校，我并不想去那儿，将来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出北京或者出国去玩儿。”“我知道你一直想着……唉！差点儿毁了你的前途，还好你不象我这么没出息。”“你别这么说嘛，我是太幸运了。”“不！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今年补习我也会努力的，不想输给你。”她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露出两个小酒窝，见她这样笑。可是没有多久，她的笑容就消失了：“你到了那儿得好好学，不许老想着……”“我怎么能不想呢？”“那就给我写信吧，不能老写，不能耽误学习。”“那是自然。”“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等你回来！”说着她眼圈儿一红，一颗硕大的泪滴滚了下来。我的鼻子也开始发酸了，不过我必须挺住，我是男子汉，不应该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落泪！她伸手擦了擦眼睛说：“我对自己说了好多遍见了你不许哭，结果还是这样。”她站了起来，啊？就这么结束了？我不解地望着她。她并没有走，而是挨紧我坐下说：“有点儿头疼，让我靠你一会儿吧。”我刚要问她是不是去医院，她却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还摇了摇头说：“什么也别问。”我大着胆子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她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让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这是她第二次靠我这么近，却是我感受到她的气息。微风吹着她的头发在我的脸上撩拂，痒痒的，胸口传来她手心的温度，那种感觉太美妙了！我真想紧紧地拥抱她甚至吻她一下，但是始终没有能鼓起勇气，她就象一个纯洁的天使不容玷污。她并没有使用什么甜蜜的语言，而是用行动明白地告诉我她的心意，如果这一刻能成为永恒，那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然而，现实却这么残酷，追求了3年本以为终成正果，没想到只维持了两年，在这两年之中也是聚少离多，只能通过书信交流思想，放假能见上一两面，每次见面顶多拉拉手，也没有什么太亲密的举动，她补习1年以后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结局你已经知道了，分手的原因可能是见面太少，她的某个男*学乘虚而入把我给顶替了。好了，我的故事彻底讲完了。”其实，经过一段时间的反思，我对筱枫提出分手的原因有了新的分析，那就是我和她之间的恋情有一种奇怪的表现，相聚的时候本来时间就短，可由于两人性格都很内向说话很少，而且直到分手时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拥抱，每当我想爱抚她的时候，都会被她羞涩地拒绝，我也不可能强迫心目中的天使做不愿意做的事，相反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用书信交流，总是有说不完的蜜语甜言，可能是因为内向人在非面对面的状态下才能放开自己，也许因为我快要毕业了，书信的交流即将停止，而当面的交流不可避免，她才决定放弃的？小莉眼睛红红地说：“这个故事真是好动人。”天已经黑了，我说：“开灯吧，天都黑了。”小莉站起来却没有去开灯，走进了隔壁房间。“你干嘛去啊？”我不解地问。此时，隔壁房间亮光一闪，人影跳动，小莉托着一个生日蛋糕走了进来，上面还着蜡烛！“大佬，生日快乐！”我呆呆地看着小莉，心潮澎湃，以前是为了巴结她给她买蛋糕，现在她给我买蛋糕了，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自从泪水的闸门打开以后，感觉我的泪腺变发达了，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总是硬挺着不流泪。“大佬，别这样了，今日是你的生日来的嘛，高兴点，许个愿望啊！”我如梦初醒，双手抱拳抵住前心，闭上眼睛，但是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该许什么愿，算了，我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太感动了，除了亲人以外，没有人给我买过蛋糕，这个妹妹太可爱了。“以前都是你给我们过生日，你都没给自己吃过蛋糕呢。”“你生活费那么紧张还给我买蛋糕，哪儿来的钱啊？”“你不用管了，我省了好久了。”吃完蛋糕，小莉又说：“我们去逛街，我想了很多东西给你呢，今天你是寿星佬，让妹妹照顾你一次了。明年的今天我还可不可以给你过生日啊？”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明年的今天？我应该已经回北京了，她还怎么给我过生日？见我一脸茫然，小莉嫣然一笑说：“别想了，走了。”挎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我逛街去了。

    1995年6月23日，汪昕来电话约我到招待所咖啡厅见面。她很久没找我了，今天怎么心血来潮了？我来到咖啡厅，感觉角落桌边坐着个姑娘很像汪昕，只是纤细的身材又不像，转到前面一看还真是她，不由得吃惊地说：“师妹，多日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还不是因为你！坐吧。”“因为我？这从何说起呀？”“你为什么老躲着我？”我愣了，今天她说话怎么如此直白？我能说什么呢？说我觉得你喜欢上我了，可我不喜欢你。能这么说吗？见我不说话，汪昕接着说：“你真是个懦夫！说你面，一点儿都没错，我爸妈反对，你就不跟我好了，你什么脑子呀你？是我找男朋友，不是他们！”“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我有男朋友你生气吗？”“我生什么气呀？你越快乐我越高兴。”“你怎么知道我快乐呀？是他追我，我可从来没答应过。我只喜欢你这个大傻子！”麻烦了，她今天看来要摊牌了，怎么向她解释才能不伤害她呢？见我还是不语，汪昕的眉毛都立起来了：“都快毕业了，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还要我来求你呀？今天你给我一句痛快话，你到底要不要我？”天哪，我不能再用暧昧的态度对待了，否则更加难以收拾：“师妹，我早就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你是认真的？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师妹，咱俩不成！”汪昕听完，腾地站了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翻：“我都跟家里闹翻了，你他妈不要我，你混蛋！”她右手一扬，啪！我的左脸重重挨了一记耳光！打得火辣辣的疼！我真没想到她会动手，毫无准备，挨了个结结实实！周围的客人都被惊呆了，目送着汪昕跑出咖啡厅。我木在那儿，不知所措，咳，打就打吧，只要她出这口气，听她说粗口，可见气急了，我这个被人伤害过的人也能把别人伤害成这样，无论如何没想到。当晚，我去看小莉。7月初要参加考试，我必须提前返京，打算30号就走。“大佬啊，你都好久没看我了！”一见面小莉就责怪起我来。“对不起，下个月初要考试了，我得提前回去，很多手续要办，再说你也快高考了，就没打扰你。”“什么时候？”“我打算30号就走。”“这么快的？”“是啊，28号过完生日，你就是成年人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要你走！”小莉扑通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呜呜哭起来。我没想到她能这么激动，也是心如刀搅，毕竟相处3年，我对她有着浓浓的兄妹情难以割舍，以后能否再见还是未知。我蹲下身子抚摸着她的头发，哽咽着说：“妹妹，你别这样，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长大了，早晚要过自己的生活，哥哥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不嘛，不嘛，我要你永远陪住我呀！”“你要上学，将来还会结婚生子，哥哥怎么可能陪你一辈子？”“大佬娶了我就可以了。”天哪，又一个呀！“我怎么可能娶你呢？”“怎么不能呢？我不够靓吗？”“做fuqi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只要漂亮就行。”总之，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肯放我走，直耗到凌晨两点多，她才哭累了昏昏睡去。我把她抱**，盖好被子，她真是大了，太沉了，快抱不动了，人大了，心也大了。我最后注视了一会儿她还挂着泪痕的脸，将大门钥匙放在她的枕边转身离去。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预订了6月30日的机票，远方的爱人正在翘首以盼，我当然迫不及待想尽快与她团聚。唯一没有装入行囊的是一本相册，那里面装着大学4年的喜怒哀乐，每一次回味都会有不同的感慨。6月30日一大早，我正在看相册，师弟就来了，帮我把大件的行李送到火车站托运。于是，我也带上了随身行李，与师弟话别以后，走出车站，没有回学校，直奔机场。不回学校的一个原因是飞机中午起飞，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看到小莉和汪昕，如果她们来送行我会很难过。直到登机找到自己的座位，想再翻翻相册时，我才发现，糟糕！相册没带！放哪儿了？我飞快地想了想，肯定是师弟突然来帮忙，搬东西的时候随手把相册丢在宿舍了！哎呀，我这个后悔呀！这会儿再着急也回不去了。3个小时以后一进入首都机场，我立刻给师弟拨了个电话，这小子下午一般不上课，在宿舍睡大觉，等了半天，工友才把大梦未醒的师弟叫到楼下电话间，我着急地问：“师弟，你看到我的相册没有啊？”“看到了，**没找着你啊？”“你说什么那？”“哦，我回去以后发现你有本相册落在行李架上了，下午先是**来了，问你上哪儿了，什么时候走？我说你都走了，她问我你怎么走，我说行李都托运了，肯定是坐火车吧。她说回北京的火车都是晚上的，干嘛这么早走？我说我哪儿知道啊。**可真厉害，我都没想到你为什么早走。后来她就拿着相册追你去了，你没看见她呀？”“我上哪看去呀？我坐飞机走的，现在都到北京了！”“哟！那可坏了！后来汪昕也找我来着，我刚说完你去火车站她就跑了。师兄，我可太羡慕你了，俩大美妞儿围着你转！可惜她们都白跑喽，回来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1996年2月17日，我收到母校寄来的一封信，用的是母校的专用信封，封皮上的字有点眼熟，出信纸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展开信纸，上面印着丘比特箭爱心的图案，看样子是情人节专用信纸。“大佬！”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会对我说。“一年了，你过得好吗？今天是一个好特殊的日子，我想给你写封信，你的地址是我从表姐那里找到的。现在，我都是你校友来的了，你开不开心呀？见你，你好似一个毛头小伙，眼睛那么小，广州话都不会讲，表姐要你照顾我，我都不相信呢。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好细心，都不象一个男孩子，就算我不睬你，你都不生气，还会煮好多东西给我吃，我知道好多男孩子都不会煮的。所以，我也煮东西给你吃了，每一次你都讲很好吃，不知是不是真心话？我觉得你写情书真是好强，有那么多东西可写，所以我就缠住你讲恋爱故事，这样我就可以了解你。但是，我没想到这一个故事是我今生听到的最动人的故事，一听就是两年呀。从这一个故事中，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传统的人，被你爱的人好幸福啊。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过生日，当日发生的事好多都是我的，喝早茶，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一碟又一碟，吃蛋糕吹蜡烛，饮糖水，我都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事没尝试过。后来，我知道你的钱是卖东西赚来的，哇！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好高大呀！除了父母没人对我那么好！你是我可以绝对相信的人。所以，你介绍昕姐同我住在一起，我都应承了。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一个人住的。昕姐虽然不会做好多事，讲话好直，但都是好人来的。没事的时候我们就自然会谈到你，我就把你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同你的看法都不同的，但我们都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变了，好在意你对我怎么样，好开心你赞我靓，你对昕姐好点我就很不开心。你失恋那时，吓死我们了，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伤心，搞得我好难受，我可以安慰到你又觉得好有成就。我觉得你应该同她当面讲清楚的，但是我没那么劝你。因为，其实你失恋了我有点高兴，我都有机会了，有时我都会自己骂自己太自私。自私的我发现昕姐都喜欢你的，所以我找时间同她说定，我们公平竞争，你选择哪个，哪个就是你女朋友。但是，我们没想到，虽然你没继续找以前的女朋友，却找了新女朋友。我同昕姐又谈了一次，认为你刚刚失了恋，找新女朋友都是好正常的事，不一定是认真的，她同你隔得那么远，我们却可以与你朝夕相处，不用怕。后来，我知道昕姐竟然叫她的父母来见你，气死我了，我同她大吵一次，幸好她父母不应承。我父母不可能来的，所以我省了很久，攒了钱给你过生日，希望可能感动到你。昕姐就想不到这些事，我觉得自己好聪明！但是，告别的日子终于到了，我那么哭都不可能留住你，我知道我失去你了。本来我想为你送车的，但是你师弟好笨啊，讲你坐火车，我等到所有去北京的车走了都没见你，幸好有一个影册在我这里。这个影册我不打算还给你了，你会应承的？是吗？现在，我心里很明白，会照你话做，照顾好自己，但是我中意过你，不可以再次面对你。这一次是我给你写信，也许是最后一次。1996年2月14日。”

    1997年7月19日，师弟约我见面。寒喧几句后他说：“明天母校北京同学聚会，汪昕会去，让我务必把这封信给你，我就纳了闷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呀？她可从来只打电话不写信。再说她写信寄给你不得了吗？还非得让我跑一趟，都毕业1年了，还那样，支使别人干这干那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汪昕写的字，连笔字很多，如行云流水，好在字大，否则真不好认。“哥哥，两年没见了，真想你啊！一直想向你道个歉，那天不该打你，因为你我跟家里闹僵了，原谅我吧，我错了，再不那么任性了，只要你能回心转意！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宿，谁劝也止不住，我后悔极了，本来你就不爱我，这一来更讨厌我了。你走的时候我想送你的，真的，不信你问庞燕华，可是你没坐火车，我恨不得他一顿。这两年来我太痛苦了，没有你的生活一点儿乐趣都没有。我也记不清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了，总之就是爱上了。小莉居然还想和我争！我比她大4岁，才不相信我会输给她！可我后来发现这小丫头主意可多了，再跟她一块儿住非让她给算计了不可。有一阵子，我不明白你到底对我什么感觉，说爱吧总保持着一段距离，说不爱吧对我又那么好。有个同学给我出主意，让我假装找个男朋友，看你生不生气，结果你一点儿也不生气。你给我的打击太大了，开始我以为是父母反对让你退出的，后来发现不是，你就一点儿都不爱我？从小，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没失过手，这回你竟然拒绝我的爱，我能不激动吗？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做事不干脆，失去你的初恋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早把生米煮成熟饭，看她往哪儿飞！你失恋的时候我虽然也陪着你掉了几滴眼泪，其实我心里挺高兴的，她是我的情敌，放弃你正合适。如果你不爱我就不应该对我那么好，或者早点儿告诉我你根本对我没感觉，让我死了那份儿心。可是你什么也没做，直到把你急了才肯说，你可真能忍啊你。同学聚会你一定要来，我都快疯了，让我见你一面吧，我们全家都要去日本了，以后可能见不着了。”读完这封信，我更坚定了不去聚会的决心，也不打算给她回信，去了不定出什么事，我必须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1998年8月8日晚，高中同学聚餐我参加了。为什么要参加呢？想见到筱枫？可能吧。想揭开某个谜底，也有那么一点儿。高中同学已经7年多没见，变化都很大，有的当了老板，有的当了，有的进了国企，有的出国刚镀过金。令我失望的是，筱枫没来。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以她的性格是不可能来的，只是自欺欺人还抱着一线希望。自找没趣的我刚想趁机溜走，忽然有人拍我肩膀，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邹丽文！“哟，你也来了，前几次你可没来，这回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从她这儿有可能得到筱枫的消息，我看到了一点曙光。“那几次我都有事没能来，听说你经常和老同学联系的。”“是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陆筱枫还有联系吗？上学那会儿你们不是经常一起走的吗？”“当然有了。”“她好吗？”“挺好的。”“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吗？”“听她说起过。”“有关她的事能不能请你到外面单独谈谈。”邹丽文迟疑了一下说：“好吧。”出了饭店不远，有个茶馆，我们进去找了个安静的座位。“你想知道她什么呀？”邹丽文问。工作几年来，我也有了些心计，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想知道她老公有多优秀？”“你说什么呀？她还没结婚呢！”邹丽文眼睛都瞪圆了。“那我就换个说法吧，她的男朋友有多优秀？”“什么男朋友呀？我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和我分手不就是因为有第三者吗？我恨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蛇蝎心肠……”我不得不违心地用这样的字眼形容她，否则很可能失去这次揭开谜底的大好机会。“你住口！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她对你一直是专一的！”说完了邹丽文才感觉到自己失言了。“那你告诉我她到底为什么和我分手？否则我一辈子都会诅咒她！”“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对她发过誓绝对不对你说，不过，她背着这样的黑锅进坟墓我可受不了。你还记得她有时候会头疼吗？”“当然，她的每件事情我都记得。”“好象是93年吧，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她被查出得了癫痫，头疼只不过是早期的反应，将来可能会发作，也可能就只是头疼而不发作，不过如果你们结合，这个病有很大的概率会遗传给下一代。”我的头一阵晕眩，双手扶住桌子才没倒下去。我曾经在街上看到过，癫痫病人毫无征兆突然倒地，混身搐，口吐白沫的情景。邹丽文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眼前的一切渐渐暗淡下来，直到一片漆黑，我知道我仍然睁着双眼，但是什么也看不到！这就是谜底吗？这就是那个揣测了千百遍的谜底吗？已经愈合的伤口，今天金创崩裂，还被撒上了一把盐，痛彻心肺！恍惚中视力逐渐恢复，看见邹丽文的手在我眼前晃动：“别吓我啊，你怎么了？”她可能以为我失明了？我摇了摇头，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看我这副模样，邹丽文站了起来说：“我太多嘴了，你可千万别找她去，会把她给死的，我先走了啊。”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努力向后靠在椅背上，伸直脖子才勉强能够呼吸。我赶紧招呼伙计结账。来到街上，我的心脏一阵阵地紧缩，几乎要从胸膛里炸开！我彻底崩溃了，靠着墙跌坐在地上，陷入深深的自责。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无情地抛弃了她，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的啊！打死我也想不到是这样的啊！这种事情原来以为只有小说、电视上才会有，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她是人吗？简直是神！为了我的幸福她可以舍弃自己的幸福！为什么不让我分担你的痛苦呢？“筱枫！筱枫！”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口口声声说：“爱一个人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对方过得更幸福。”可是我根本没做到！她从来没说过这句话，却用自己的行动完完全全地做到了！汪昕说我是个懦夫，太对了！我就是个十足的懦夫！如果勇敢地面对她，结果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她太伟大了，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也没写过“我爱你”这3个字，但是她对我的爱却是那么深，为了我可以做出那么大的牺牲！这是何等的大爱！

1999年1月17日。一大早起来，我找了一个小火盆，一个打火机，一个小马扎，拿着一叠信来到阳台上，再过几天就要登记结婚了，我必须对自己的过去有一个了断。对于我过去的感情经历，未婚妻没有详细询问过，我也不想让她知道，以免给今后的婚姻生活造成阴影。所以我今天必须完成这个工作。首先我拿出汪昕的那封信读了一遍，自从她出国以后就没有消息，不知道她是否能够走出痛苦。我确实没爱过她，对她的关心比对小莉也差得很远，只能算是友情吧？真不知道她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喜欢上我？在对待她的问题上，我唯一的错误是在发现苗头以后没有及时说明，暧昧的态度使她越陷越深，这也是我最对不起她的地方。我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信的一角，放入火盆。然后我拿出小莉的信读了最后一遍，3年过去，信纸的香味已经淡去，日期定格在2月14日，她在这个日期写信说明虽然她想明白了，但是仍然放不下。依我的本意不想失去这个妹妹，看着她成长了3年，还想继续看着她上大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对她已经到了亲情的程度。但是她说了无法面对我，我也就无法与她维持兄妹关系，只能在心里祝她幸福。烧这封信我有点舍不得，不过留着它可能在将来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望着丘比特被火焰吞噬心里很不是滋味。最后，我拿出所有筱枫的信，其中包括那第一封没有信封的信和最后两封红笔写成的信，这是我曾经多么爱不释手的东西，今天居然要亲手毁掉！假设她提出分手，我不是胆怯退缩而是勇敢地当面找她，她会和我谈吗？她会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她会回心转意吗？为了她我可以不要孩子，她能接受不完整的家庭吗？如果她在我面前发病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如果她经常在我面前发病我的心能否承受住那么大的压力？种种问题难以解决。现实终究不是PC游戏，可以存档记录、读档重来，我知道真相已经太晚了，和未婚妻相恋5年，之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能够走到今天谈婚论嫁的程度着实不易，其中曲折也够写本书的了，所以不可能回头。也许现在这个状态是最好的，结局虽不完美，但是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份美好的爱情，曾经有一个爱人肯为我作出牺牲，曾经获得过这样的一种大爱，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得到真爱，从这个角度想我又是多么幸运啊！望着雄雄燃烧的火焰，我的眼睛模糊了，让泪水再尽情地流淌一次吧，作为一段过去的结束，一段未来的开始……

后记

    陆筱枫、梅君莉和汪昕后来的命运如何？下面记述的就是她们的现状。

汪昕：2002年曾经回国，当时仍然未婚，通过师弟庞燕华再次找到了我，要求和我见面，并邀请我到日本观看世界杯足球赛。我知道她用心良苦，想通过我最喜爱的运动，也就是足球，触动我的心。但是我不可能因小失大，让师弟回复她，我现在是有妻子的人，虽然也想见她一面，但是由于同学期间发生过的不愉快，所以实在是不方便再见面，当然也就不可能接受邀请到日本去。汪昕得到这样的回复，非常失望，回了日本，此后再无消息，我与她再也没有见面。

梅君莉：从母校毕业之后，她回到珠海工作，受到很多男士的追求，其中有一个年长她十多岁的男士，为追求她都和妻子离婚了。小莉为了躲避这个男士的追求，辗转到上海工作，可是那个男士竟然也追到了上海。为此，小莉再次北上于2004年来到北京找我，要求恢复兄妹关系。她的出现，使我的婚姻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我的妻子无法容忍，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突然闯入我们的生活，况且她对此一无所知。我不得不将过去的感情经历全盘向妻子坦白，并请求她的原谅。妻子虽然没有责怪我隐瞒这段经历，但是对于小莉的出现仍然非常敏感，认为小莉仍然单身，相貌出众，她实在无法接受小莉和我恢复兄妹关系。此时，那个追求小莉的男士又尾随小莉也追到了北京，小莉毅然决定和他结婚，一来那个男士的执着追求令她感动；二来她可以迅速告别单身。结婚后，小莉再次找到我，要求恢复兄妹关系。妻子觉得小莉如此闪婚是感情用事，并不会长久维持，小莉介入我的生活仍然可能对我们的婚姻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坚持不同意小莉和我恢复兄妹关系。我和小莉的关系就这样被放了下来。2006年，小莉抱着出生百天的孩子来找我，还是要求恢复兄妹关系。她认为她和丈夫已经有了孩子，不会再威胁我的婚姻生活了。而妻子认为当初小莉的丈夫就是抛妻弃子追求小莉的，将来小莉就没有可能抛夫弃子影响我们的婚姻生活吗？所以仍然坚持不同意小莉和我恢复兄妹关系。我和小莉的关系再次被放了下来。2008年奥运会期间，表姐回国，知道这件事，想到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让妻子放心。她在北京有一个朋友，家里有一间祠堂供奉关帝，也就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关羽关云常，在这样的场所可以进行一次义结金兰的仪式，让我和小莉结为异姓兄妹。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把道德看得很重，行了这个仪式的男女，如果发生不正常关系，将被视为***，受到谴责。行礼当天，祠堂内横挂“义气千秋”匾额，正中供关帝像，前有供桌香炉。司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我和小莉依次向关帝像三鞠躬，上三柱香，跪倒起誓，我的誓词是这样的：“我向义气千秋关帝起誓：与梅君莉结为异姓兄妹，单方付出，无需对等，不求回报，帮助妹妹，照顾妹妹，关心妹妹，爱护妹妹，直到终了，绝不食言，天可为鉴！”小莉当然也起了类似的誓。之后分别三叩首，讲自己的自然情况、简历及家庭情况。依照礼节弟妹应当向兄姐行跪拜大礼（兄姐有收入的需要给弟妹改口费），兄姐也可以免弟妹行大礼（不需要给改口费了）。因为小莉这时已经31岁了，还有孩子，我不愿意让她当众给自己行跪拜大礼，因此主动提出免小莉行大礼，但小莉坚持行跪拜大礼，并严格地执行了三叩首，触地有声，妻子深受感动，终于同意我和小莉恢复兄妹关系。时隔14年，小莉再次为我买了蛋糕，办了一次小型的生日聚会。妻子虽然仍然介意我和小莉交往过密，但至少两家人可以维持良好的关系。现在，小莉已经在北京读了MBA，担任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展示着非凡的管理才能。

陆筱枫：她毕业后，在北京一处著名的公共场所工作，这里既安静又高雅，既适合她的性格，又有利于她控制病情。她刚到工作单位的时候也有很多男士追求过她，都被她拒绝了。平时，她通过邹丽文来了解一些我的情况。我则通过邹丽文和筱枫的弟弟相识。她的弟弟相貌英俊，并没有癫痫的病状，毕业于艺术院校，后来成了演员，小有名气，收入颇丰。我、筱枫的弟弟和邹丽文曾经长谈过一次，经过对各种可能性的分析，三人达成共识，那就是我不能和筱枫见面，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我可以通过筱枫的弟弟和邹丽文了解她的情况。我们最担心的一个是筱枫是否会因为这段痛苦的感情经历而轻生；另一个是她病情的发展。邹丽文可以说是筱枫的闺蜜，和她无话不谈，于是找机会侧面问了筱枫到底有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她的回答是刚分手时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理由是她仍然非常牵挂我，只要有我的消息她就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只有我不在了，她才会考虑结束生命。但是另一方面，她认为现在的生活十分艰难，不是因为生活物质上有什么困难，她自己有收入，弟弟也挺有钱，生活物质上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她所说的生活困难体现在知道我婚姻幸福，事业有成，她的牺牲没有白费，她的付出存在意义，她本应该非常高兴，然而她却觉得十分痛苦，因为我的幸福与她无关，并不是她本人给予的。她就是这样，时常生活在快乐和痛苦之间煎熬。她拒绝了弟弟要求合住的要求，坚持独自一人生活，以免给她弟弟的家庭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弟弟为她购买了同一社区的住房，以便于随时照顾她。她的病情在白天还不会发作，但是在夜晚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她曾经对邹丽文说她晚上正在吃饭，会突然失去知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经过医院的检查，发现这种现象可能是受脑部肿瘤的影响，肿瘤的轮廓不清晰，位于脑部不能做穿刺，非开颅不能做切片化验，不能判断是良性亦或恶性，所幸肿瘤的体积不大，目前没有生命危险，由于医学界对于癫痫的病理病因仍无定论，因此只能定期做检查，不能介入任何治疗，否则很可能造成病情突然恶化。筱枫至今在她弟弟的保护之下，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