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传奇

周 腾 飞

飞虎只是一位狗。但它是位经受过四年系统训练的狗;是位跷勇无比的狗；是位狗德出众狗才卓异的狗。故寂寞和空虚时常常会像思念老朋友似的品咂它的一生。

20多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山中割草，忽闻远方雷声隆隆，暴雨自远而近的扫荡过来，摧枯拉朽地攻占着大片大片的领地。

我和飞虎像游击队员似的钻进山腰的一个岩洞里避雨。突然，飞虎双耳贲张，尾巴直竖，四肢肌肉紧缩，双眼紧紧盯着河沟。我环顾了一下，见河沟上游发了洪水，正狂吼着奔腾而下。但河床离我俩的岩洞有几十米，绝没有什么危险，一贯骁勇的飞虎何至于如此紧张？正纳闷间，飞虎疾如闪电般向河床边奔去。

河边，我家那只黑色的猫咪正轻捷地向树上爬去。很显然，它是为了躲洪水而爬树的。洪水的前峰离那颗树只有几米远了，猫咪却从树上掉了下来。这只蠢猫，它往山腰上跑，不是更安全吗？民间向来认为猫是灵性的动物，猫有九条命，看来也不是普适性真理。

飞虎飞奔到树下，一口咬住猫皮猛向高处一甩。猫咪这时恍惚惊醒过来，向山腰上连跳了几步，便脱离了危险。但飞虎来不及转身逃跑，便被洪水裹卷而去。

我立即冲入暴雨之中，沿着河岸向下游跑去，大声呼唤着：“飞虎----飞虎----”

飞虎此时已经8岁，正值青壮年龄。在它还是个幼仔的时候，有幸结识了一位姓何的山城重庆青年。这位青年上山下乡来到我们生产队落了户，我们叫他何知青。何知青和多数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一样，当初的理想与狂热很快被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穷困的日子扫荡一空。何知青生长在一座警犬训练营旁边，熟知许多训犬方法。为排解心头的寂寞与怨恨，他给我家的那只狗仔命名为“飞虎”，竭尽所能对它进行各种花样百出的训练。训练它爬山、奔跑、游泳，教它辨人识物，让它追捕，向它布置巡罗警戒任务。

仅仅两年过去，飞虎便成长为一位“德、才、貌”都出类拔萃的狗中豪杰。它长着一身细密华丽的白毛，白毛尖呈金黄色，且身材高大，行走坐卧都显得气宇轩昂，算得上狗中美男子。它随时巡逻在全队范围内，凡不认识的人经过都会受到它跟踪监视。若有牛羊想危害庄稼，它会呼啸而去将其驱逐开。鉴于它的狗德，全队乡亲都非常喜爱它，我们全家和何知青更是宠爱有加。但外队人却讨厌它爱“多管闲事”，曾三番五次用各种办法谋害它，但均未达到目的。有一天深夜一伙盗贼准备偷树，飞虎追着他们狂吠嘶咬。七、八个贼拿着刀棍将它入绝境，三面是石壁，一面是10多米高的悬崖。而飞虎纵身一跃，从两位壮汉的肩上越过，坠入了悬崖下的深水潭，来了个自创的跳台跳水，从水潭里钻出跑走，唤来乡亲驱散了盗贼才罢休。此事惹恼了何知青，声称谁敢再次谋害飞虎，一定要放他的血。此后几年飞虎没再遇到过大的危险，但这并不影响它制造传奇故事。它曾逮住过灵敏异常的猫头鹰，也曾咬死过足智多谋来偷*的狐狸。

人是渴望出众超群的，而现实却难满足人的愿望。于是一些普通庸常的人便将动物驯养得出类拔萃，从而获得一种补偿和安慰。对我的家人和何知青来说，飞虎便源源不断的提供着这种补偿和安慰。自然，它也得到了很多宠爱。

但好景不长，自从我家喂养了一只小黑猫，就常对飞虎有所亏待。这之前喂养过几只猫，但有的短命，有的私奔了。所以对这只小黑猫寄寓了厚望，对它的不良品性也给予了迁就。如改善伙食，不一定能想到飞虎，却一定会有猫咪的一份。若招待客人，飞虎只能徘徊在门外，最多只能被恩准守候在饭桌下。而猫咪却可以随时窜到桌上去.晚上猫咪可以钻进被子里，飞虎却还要辛苦的去巡逻警戒。

对这种不公平待遇，飞虎没有表示过不满。猫咪却因此而乖戾得越来越不像话。有几次，黑猫凄嚎着向家人告状，只见飞虎在吃着老鼠，都以为是飞虎抢掠了黑猫的胜利果实。便毫不客气的对飞虎施以了棍棒。

凭飞虎的一贯品性，我相信它不会向猫夺食。于是我特意观察了几次猫抓老鼠的游戏。

一次，见猫蹲在老鼠洞旁，我便躲在几米外静静窥视它。片刻，一只老鼠窜了出来，黑猫身手利落地捉住了老鼠，但并不咬死它，更不吃它。而是四肢灵巧地逗弄老鼠玩。我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这一笑，使黑猫愣怔了一下，老鼠趁机向鼠洞跑去。当老鼠已全身钻入了洞里时，黑猫一口咬住老鼠的尾巴跟又将它扯了出来。但黑猫仍只是把玩，一只腿按住老鼠，另一只前腿却捋着它的胡须。其本领和气度也真算不凡。

可我怎么也想不通，这黑猫本领高强，但家中鼠患为何并没减轻？粮柜、衣箱仍被鼠们啃出了窟窿。正在纳闷间，猫似乎也玩腻了，便大度的放了老鼠，纵身一跃窜入我的怀里，“喵呜喵呜”地撒娇讨好。此时飞虎一个箭步奔上去，只一口就咬死了老鼠，并吃了起来。此时黑猫又凄嚎起来，向主人告状，说它受了飞虎的欺辱。

飞虎恭恭敬敬站着不动，双眼望着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有惊惧、有委屈、有甘受棍棒毒打的表情。望着这双狗眼，我感到深深内疚！原来我和家人多次错怪了它，不问青红皂白毒打了它。我将黑猫狠狠掼在地上，一手搂着飞虎的脖子，一手不停地抚摸着它，手指在它的长毛中梳来梳去。禁不住回想它对我的忠诚与爱戴，胸中涌起了阵阵暖意。

我幼时胆子奇大，10岁时被诱骗去外村看电影，归来时独自在在山谷里迷了路，便索性倚着一个土堆睡着了。睡意朦胧中，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偎着我。醒来时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汉，只见那个土堆是座坟茔，周围是一片墓地。原来是飞虎偎了我**，既为我驱寒，又为我壮胆。那时飞虎还不到两岁，便已那么善解人意。

14岁那年，我割草被毒蛇咬伤，久治不愈。飞虎也为我瘦了一圈，恹恹的不知食味。一日，它用舌头*着我的伤口，不一会便哇哇地呕吐开了，显然它也中了蛇毒。不一会，它又衔回了一些叫不出名的杂草，嚼成浓粥状，用舌头敷在我的伤口上。两、三天后，伤势见好。每隔三天，飞虎便为我*一次伤口，敷一次药。三次后，蛇伤痊愈。那时，飞虎6岁。此事传开，人们把它当作精、怪、神之类演义开了……

好一阵过去，我才挽住了回忆。再看飞虎，它却正在流泪。我慌了手脚，因为我是见动物流泪，当然也是见飞虎流泪。它多次遭人暗算时，不曾流过泪；我和家人用棍棒打它时，它也不曾流泪；它的教练何知青回城时它好象也不曾流泪。此时它是怎么了？难道是受了委屈终被理解的百感交集？！

“飞虎----飞虎----”我向小河的下游狂奔，洪水滚滚，衬托着我的心情。当我跑到小河与另一条河流的入口处时，我看到了飞虎。那里有一块突兀而起的巨石，正是这块巨石挡住了飞虎，又靠洪水的回漩力将它推向了岸边。此处离飞虎救猫处不到一公里，但落差却有数百米，且河**乱石密布，石坎接踵。神勇的飞虎也没能逃过劫难，一身漂亮的金梢白毛几乎被撕磨净尽，全身伤痕累累。

飞虎的殉难源于救猫。但它为什么要救猫？按人的道德境界来讲也有悖常理啊!正是那猫，使它一度失去了主人的宠爱与信任；正是那猫，使它蒙冤而遭受毒打。我胸中涌起悲伤和愤怒，决定要处死那猫!

正在此时，小黑猫也跟来了，它爬在飞虎的身上，用爪子抓着自己的脸。我蹲下身，正准备抓住它将它扔进洪水中，猛然间见小黑猫流着泪。它的脸被它的爪子抓破了，头上的毛也被抓下不少。此时小黑猫是很痛苦的，好像还有深深自责。于是我原谅了它，并打算今后要善待它。

我抱起飞虎，一步一踉跄地向回走。在它救猫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当我将飞虎抱入坑里准备盖土时，小黑猫却跳入坑中，偎在飞虎身上。我以为它是在告别，便停手注视了它们很长时间。天将黑时，我将小黑猫提出坑外继续盖土。猫却几次三番跳入坑中。我便只好一只手抱着小黑猫，一只手埋葬飞虎。

此后，小黑猫绝食了，一直萦回在飞虎的坟茔旁。无论家人怎样精心为它做各种美食，任由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它，它都不为所动。7天后，它在飞虎的坟茔上刨了一个坑，在与飞虎殉难的同一时辰，躺在坑里气绝身亡。

此后的20多年，我走南闯北经历了许多是非曲直与复杂人事，每每都以飞虎和小黑猫为镜，心便豁然行便悠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