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我有个壁炉,当阳光退去,窗外渗进一抹寒意,只要点起炉火,看火焰熊熊地燃烧,火星劈劈啪啪地四溅,就好像见到一个热情的太阳,从我的壁炉里升起,且带着许多嘉年华的喜庆,温暖我的心。
点一炉火,仿佛点燃一生的爱。
每天凝视我的炉火,都得到许多启示。在明明灭灭的火焰之间、在断枝朽木之间,在热焰蹿动与余烬犹温之间,在火起与火灭之间,我好像看到自己,仿佛对着一面镜子,见到自己一生的爱,有许多感喟、许多啜唏,也有许多领悟。
夜晚的好火是由白天开始的,每天下午我都要穿上厚厚的羽绒大衣、戴上帽子手套,再穿上长长的雪靴,到院子里找寻前夜北风吹落的枯枝。就地先折成两尺长,放进柴篓子,再去院子南边,抬回去年砍树时锯下的树干。
这是最安静的工作,一个人,冷冷的,在雪地间一步一脚印地走来走去,加上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与省思——
“取柴”如“取材”,是要有计划的,如果贪心只拾大的木块,却没小枯枝来引燃,就不可能成功;假使只想容易点燃,全捡些小枝小*,那火势又不可能长久。点火像求学,要按部就班,一丝马虎不得,又要衡情度势,有所节制。捡多少柴得看你有多大的炉子,那木柴的数量总要与火炉相配。炉子小,柴太多,就像才具有限却欲望无穷的人,足以造成危险。炉子的大小还要与烟囱相配,烟囱不大,炉子大,只可能造成通风不良、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
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说:“好好念书,别急着交女朋友,等学问做好了,上了好的大学,自然找得到好女生。”也想起高中英文老师说:“你们初中不打好底子,现在只有死背了,有些东西得从一起头就打好基础,小地方不扎实,后来临时抱佛脚,当然事倍功半。”
我先把报纸撕成对开,揉成一团团,扔在壁炉架子的最下层,再将小枯枝一根根排在上面。报纸虽然易燃,却不能揉得太紧,否则火起不来;小枝子也不能排得太密,否则不通风,火也点不着。·
易燃的报纸多像小学低年级的功课啊,好玩又易学;那些小枝子又多像小学高年级的作业,下点工夫也不难。但是上面的大枝子就像中学了,一寸粗的枯枝已经不容易烧透,尤其半枯不枯的枝子,更像是数理化,有些艰深冷涩。
我知道小枝子不够多,大枝子绝对点不着;大枝子燃不起来,更遑论最上方的大树干。相信那大树干一定称得上炉火中的“研究所”,必须有前面十几年寒窗的苦功,才能掌握。
我不喜欢用超级市场买回来的人工木柴,也不爱用木匠留给我的木方,宁愿使用直接取自树林的材料,因为人工木材虽然一点就着,而且无烟无臭,却少了许多燃烧的趣味。
看一炉火被熊熊点燃,小树枝在火中变成琥珀色,大木块表面开始红,开始裂,又劈劈啪啪地爆裂,是多令人兴奋的事。没错!它有烟,有火星,甚至有危险,但是火,如果没有些危险,又如何称得上火,又怎能有玩火的刺激?
这好比年轻人不喜欢媒妁之言,而宁愿自由恋爱。自己在外面“碰上的”虽不像父母细心挑选的那么保险,但是如果恋爱不带几分运气,又怎称得上因缘?
看冒烟与爆炸的炉火就像看一对热恋的情侣。在火焰腾起之前总要先冒烟、先有摩擦,直到水汽烤光了,热度到达了,才可能冒出火焰。
燃烧报纸和小树枝的境界绝不等于烧大块的树干,因为那火来得疾也去得快。令我想起念研究所时,同寝室有个男生和国内的女友爱得死去活来。每天早晚通电话,拿起来就放不下去。那时候国际电话多贵啊!男生打工的收入只怕还不够他付电话费。
渐渐地,他们受不了了,也可能是倦了、累了,由打电话、等电话,到放弃电话;由相思、相怨到相疑。渐渐地,他们不再联络。
在留学生的圈子,见太多了。愈是一刻舍不得的恋人,分开之后,愈难**,反倒是那些温温的恋人能够守得住承诺。每当火炉里的小枝子把中枝子引燃,冒出炙人的烈焰,我都会想到那些须臾不能离的恋人。于是把炉子下的小门关上,减少炉中的氧气。
火焰立刻不再猖狂。我知道树枝里的木质有限,用大火烧,没多久就完了,到时候如果大树干还不能被点燃,就像爱情来得疾也去得快的恋人,只可能面对一炉遗憾。
也让我想起以前露营时烤*,那些用大火烤的,外面焦成黑炭,里面仍然血水淋漓。大树干就是那只*,要用文火、慢工,才烧得透。大树干也如同冷静的恋人,要用柔情、温功和长久的守望,才能被感动。
大树干终于被感动了,开始崩解变红,露出里面树木的年龄,如同恋人袒露彼此的心。那崩裂的地方也可能溅出火花,在炉子里飞蹿,好像节庆的烟花。这就是爱的火花,你分不出是争议还是同意,如同情人叫床时的呼喊,分不出是哭还是笑。
此刻下面的小树枝、中树枝全化作白白的灰烬,由柴架的缝隙沉落下去,随着“媒人”的隐退,上面的大木块则不断调整位置,渐渐贴在铁架之上。
多舒适的姿态啊!仿佛恋人安安静静地躺在**,不再有崩裂的激情与争辩,而是相需与相守。这时的火也是最稳定的,虽不再有腾腾蹿向炉门的火焰,但是持续的热更有“暖房”的作用。这温度是适于睡眠的,使我想起古老的年代,一家人冬夜围炉,孩子都已睡去,fuqi轮流起身照顾炉火千万别在半夜突然熄灭了啊!千万别一下子热得冒汗,一下子又冷得惊人哪!守火的人得随时注意炉子里的情况。
大大的树干已经因为燃烧而愈缩愈小,于是原来靠在一起的几大块,没多久,就变得愈距愈远。这时候守火的人必须把那些“疏离”的柴火拢在一起,或及时添些新柴,使那原本已经冷下去的炉火,再度蹿起火苗。总觉得这就像中老年的恋人。年轻时的情欲淡去了,身体逐渐衰弱了,爱的本钱已经不够丰富,两个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愈来愈远。只有那懂得守一炉爱之火的人,知道愈是残火,愈要常常聚拢;愈是离水的鱼,愈要相濡以沫。
会守火的人是多不简单哪!他要算着时间,让一炉有限的火能够燃到旭日东升,让一家人醒来时不致喊冷。高明的守火人,总能让每一块柴都发挥最大的功用。看到崩落的炭块,他会把它捡回来,重新投入;靠边缘未被烧透的木块,他要调整方向。于是你回头想,那一炉火除了初燃时的报纸和小枯枝,会造成烈焰和黑烟;.除了中树枝和大木块结合时,有过喧哗和火星;这炉火燃烧的大部分时间,居然都是那么沉稳而安静。
成功的一炉火,多像一场成功的恋情!有激情、有争辩、有摩擦、有嫌隙,但是都会快快地过去。发现火大了,就调小一点;发现疏远了,就聚拢一些。当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回首一生,那上天赐予的爱的本钱,居然像是炉火中的每块新柴一般,完完全全地被燃烧,发出十足的光与热。
每天面对一炉火,我都想那爱的一生,想这世上多少恋人只因为老了、远了,不再相依偎,就各自熄灭;又有多少热恋的人,只见爱的火焰一时腾天而起,却不能真正烧到心灵的深处,于是情到浓时情转薄,留下大大粗粗的树干和一炉冷冷的啜唏。
点一炉火,多像点一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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